第二天,李毅刚刚起身,朱齐龙就敲门道:“公子,有人来给你送帖子。”
李毅微微一愣,他这些日子将京城的熟人见过了,谁还会在这个时候见自己。
想了想,他道:“送进来。”
朱齐龙打开门,将帖子呈给了李毅。
李毅打开一看,原来是厂督曹化淳派人送来的帖子,让自己过府一叙。
曹化淳是皇上的大伴,深得信任,这一点满朝皆知,李毅当然也是知道的。
这次曹化淳要见自己,很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思。
他将帖子收好,对朱齐龙道:“你租一辆马车,今天我要去拜访曹公公。”
虽然太监一般都住在皇宫,但是一些有名望有权势的大太监也会在宫外买宅院,给自己过继来的子孙后人攒些田产商铺。
京城最近不断下雪,等李毅走出客栈,恢弘悠久的京城已经被白雪覆盖,大街小巷都是皑皑白雪,不断有孩子欢笑着在大街上奔跑。
李毅看着雪景,心情也好了不少,笑着对身边的朱齐龙道:“好美的雪景,若是在安新,我们倒是能够聚在一起吃一顿火锅。”
上次过冬的时候,李毅在安新的宅院做了火锅,老族长等一大帮人聚在一起吃火锅,聊天看雪景,十分的温馨,如今想来,李毅也十分怀念。
朱齐龙也笑着道:“夫人做的羊肉最好吃了,现在想来,我都要流口水了。”
李毅登上马车,道:“但是这两年我们恐怕没有机会那般悠闲了。”
朱齐龙驾着马车,不解的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李毅看着躲在角落里取暖的流民,道:“一旦踏进了官场,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时时刻刻不得安宁,这样一来,又如何能够安心下来吃上一顿火锅呢。”
朱齐龙笑着道:“公子并非常人,不是我看不起那帮文臣武将,他们和公子比来,我看算不得什么。”
李毅哈哈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恭维人了?”
朱齐龙脸色一红,粗壮的臂膀抓着缰绳,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并非恭维。”
两人一路闲聊着,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座府宅。
这座府宅位于京城西郊,地处在外城之外,占地广阔,约百亩,其内有亭台楼阁,花园山水,如今被白雪覆盖,更是显得景色纯洁,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小厮带着李毅一连过了两处院落,然后到了一片小湖。
小湖已经结冰,中心有一楼阁,上面有烟雾缭绕,仆从服侍,显然主人在那里等候。
果然,小厮带着李毅走过石桥,走到了湖心的楼阁处,打开了木门。
李毅走了进去,转眼被一股热浪笼罩,两个清秀的婢女温顺的为李毅解开厚重的棉衣,然后带着他登上二楼。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子上,看着手里的诗书。
“妆点万家清景,普绽琼花鲜丽。如此好的句子,却未曾留名,实在可惜。”曹化淳放下诗书,看向李毅。
李毅走近,拱手道:“拜见曹公公。”
曹化淳点点头,指着椅子道:“坐吧。”
李毅坐下,才注意到这二楼的大窗户居然是玻璃所制,能够清楚的看到外面的雪景。
“这是你安新商品,唤作玻璃的东西。”曹化淳用手里的书敲了敲窗户,笑着道:“倒是巧夺天工的东西。”
李毅笑着道:“谢曹公公赞赏。”
曹化淳轻轻一笑,道:“子正,你也是秀才出身,我刚刚念叨的诗句你可知道?”
李毅当初完全是应试教育,只为了科举,那里知道诗文。
只能苦笑道:“晚辈不知。”
曹化淳笑着道:“这是一首元代的诗。可惜句子虽美,但是却无人署名,实在可惜。”
李毅笑着道:“确实可惜。”
曹化淳笑着道:“这句诗其中几句倒是有深意。比如这句“不贪名利少风波。”,是不是与你心境相符?”
李毅苦笑道:“晚辈不敢。晚辈只是俗人一个。”
“俗人一个?你若是俗人,还能放着好好地官不想做,只想着返回安新?依咱家看来,你就是这“不贪名利少风波”。”
李毅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曹化淳笑了笑,看着李毅道:“皇上对你这般器重,愿意委托重任,你为何要拒接?”
李毅只能回答道:“晚辈在安新有太多牵挂,而且官场险恶,晚辈不愿涉足。”
听到险恶二字,曹化淳微微一愣,继而叹息道:“险恶倒是不虚,你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已经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了。但是知难而上,才是你这种少年书生的锐气,如何能够畏难,落得一个胆小之名。”
李毅拱手道:“公公批评的对,晚辈受教了。”
“哈哈,我看你是不想和咱家这个俗人辩解吧?”曹化淳言语锋锐。
李毅只能招架道:“晚辈不敢,只是晚辈也是心中迷茫,不自知,也无法解释。”
曹化淳笑着道:“你既然迷茫,就听咱家一句话。普天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就算躲回安新,想要守护那么多百姓,也需要担起这个王臣的身份。你可明白。”
这句话倒是鞭辟入里,李毅微微一愣,低头沉思。
曹化淳继续道:“你既然在安新也要尽到人臣的本分,何不出山做一个合格的人臣。如此一来,只要你能够站稳脚跟,安新百姓就能够无祸患,避灾情,如若不然,你留在安新,祸患只会不断的找上门去,这一点你可明白。”
李毅听了正色道:“公公的话,晚辈明白了。安新安宁与否现在都系于晚辈一身,所以晚辈身处高位则安新自安,不然就会有数不尽的祸患找上门来。”
曹化淳闻言脸上露出笑容,道:“你明白就好。”
这时候一道声音传来,“你若是早点明白,也省的朕生这么久的气。”
李毅转头望去,只见崇祯皇帝身穿紫色常服,一步步从楼阁上走下来。
“臣李毅拜见圣上。”李毅连忙跪下见礼。
崇祯皇帝慢慢走下来,笑着道:“当初朕的话你不听,现在曹公几句话倒是将你说通,这倒是朕没有预料到的。”
李毅连忙叩首道:“臣不知皇上深意,冒犯皇上,请皇上治罪。”
曹化淳走过来,道:“皇上倒是折煞老奴了。皇上位于九五,自然不知人臣所想。老奴虽然是个奴婢,但也算半个臣子,自然能够看得明白。”
崇祯皇帝走下来,看着外面的雪景,道:“李毅,你真的想通了吗?”
李毅连忙道:“臣想明白了。臣之前所忧虑的,无非是臣入朝为官,安新无人照应。如今听了曹公的一席话,臣已经明白,只要臣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就无人能够染指安新。”
崇祯皇帝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孙先生和袁崇焕推荐你,朕就明白你不是执迷不悟之人。当初你拒绝朕,是不是也有考验朕的意思?”
李毅身子一颤,连忙道:“臣死罪。”
见李毅承认了,崇祯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开口道:“起来吧。当初朕礼贤下士,今天朕也是同样。”
李毅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崇祯皇帝见了叹了一口气,道:“你我岁数相差不大,都是锐气正盛。朕在朝堂之上见到你,知道你乃是孙公弟子,擒获塔拜的功臣之时,十分高兴。因为朕终于在朝堂上见到一个和朕年龄一样,飒爽英姿的英雄少年。当时朕就想着,今后你若能如汉武帝之霍去病,为朕扫荡奸臣,平复鞑虏之患那该多好。”
曹化淳笑着道:“恭喜皇上,如愿所长,收获了我大明朝的骠骑大将军。”
崇祯皇帝欣慰的点点头,道:“朕能够得此人才,大明必定在朕的手里实现中兴。子正,你可愿与朕一道,见证这中兴的历程。”
李毅道:“臣愿意辅佐皇上,开创大明中兴。”
“好好好……”崇祯皇帝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兴奋的潮红。
过了一会,崇祯皇帝冷静下来,道:“子正,你在保定府的作为朕已经清楚,短短一年多时间,就能开创一番功业,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如今你又见证了边关战事,你来说说,我大明如何能够实现中兴?”
李毅沉思片刻,道:“在臣看来,大明想要实现中兴,要从三个方面着手。”
崇祯皇帝连忙问道:“哪三个方面?”
李毅道:“其一为军事,其二为经济,其三为国朝。此三者,息息相关,却各有侧重,若三者兴旺,则国自然兴旺。”
崇祯皇帝神情严肃起来,让李毅坐了下来,问道:“你细细说来。”
李毅道:“臣这番去往关外,见到大明边军,实在忧虑。虽然辽东经过我老师孙承宗和袁督师的经营,但依然积弊难返,犹如万丈深渊,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不等东虏攻打,则关外自乱,不仅会使得鞑虏嚣张,还将祸乱关内。”
楼阁内安静下来,崇祯皇帝神情严肃的盯着李毅,道:“忠臣直言之话,深得朕心。子正你想到什么,尽管说来。为何积弊难返?又怎么如同万丈深渊,让人粉身碎骨?”
见崇祯皇帝并没有生气,李毅道:“臣虽然去往辽东只是十数日,但是接连经历大战,巡查戍堡,对于辽东所见实在忧虑。今日奏禀皇上,无论皇上如何惩治,臣只求问心无愧。”
崇祯点点头,他平日里多是通过奏折和谍报了解辽东局势,如今能有人敢于冒着惹怒天颜的危险谈论辽东局势,他其实十分欣赏。
李毅道:“部堂大人担任蓟辽总督,总监边关军务,抵御东虏,责任重大。虽然部堂大人一直推行老师以“辽土养辽人,以辽人守辽土”的政策,但是如今看来,成效并不大。”
“为何不大?如今辽土有兵十万,还能守不住宁锦防线?”一旁的曹化淳问道。
李毅道:“守是足以,但是以老师设想,应当是辽兵自守,且攻守有道,有攻有守,不能自困。”
崇祯皇帝少年锐气,听到攻守有道四个字,心花怒放,顿时身子前倾,认真的道:“细细说来。”
“皇上以及曹公公应该知道,辽饷如今已成了大明之伤口,不仅不能愈合,还时时刻刻流失大明的元气。可是每年辽饷巨大,为何辽东这些年都无力进攻,反而处处受东虏制约?其中原因,就是兵制混乱,将帅贪腐,中饱私囊,吃空饷等恶习层出不穷,使得军士不敢用命,将帅不能打仗。”
“那怎么解决?”吃空饷这件事不止辽东,大明各处卫所都有,崇祯皇帝对于这个事情十分关注。
李毅道:“如今吃空饷之事牵连太广,已经无法查出。想要解决,还是应该遵照我老师的办法,训练新军,裁撤旧军,这样一来新军建成,配上将帅,严明军纪,就能成为一支敢战能胜的强军,就能够转守为攻,进攻鞑虏叛逆。而旧军裁撤,空饷的问题自然就消失,将帅收拢甄选,有用留之,无用弃之,这样一来,就能缩小开支,强军强国。”
“好个强军强国。”崇祯皇帝击掌叫道,十分开心。
他一直以来都想要审核兵员,治理吃空饷的行为,但是因为军中将帅的阻挡,一直都不能有成效。若是用了李毅的办法,从旧军中挑选敢战能战之士,组建新军,言明军法,那么旧军自然就能裁撤,这样一来空饷行为就自然消失,还能够节省大笔的开支。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何为新军?新军比旧军又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