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派人去找李毅的时候,李毅正在和巨子详谈。
墨门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前日巨子决定要离开辽东,今日就带着墨门子弟离开大凌河城。
在离开辽东之前,巨子专门来了一趟锦州,他想要好好的和李毅聊一下。
李毅引领巨子走进屋宅,自从自己立功之后,就被从客栈安排在这处院落,算是辽东官员对于自己的优待。
房间里火炉燃烧,火红的木炭散发着热气,让整个房间温暖很多。
请巨子坐下,李毅将火炉上的铁壶取下来,为巨子倒上了一杯热茶。
“如此看来,你如今倒是成了香饽饽,辽东诸位文官武将恐怕都在极力的拉拢你吧。”巨子说。
“两次立功,我自己倒是并没有觉得怎样。但是他们倒是比我还要高兴。”李毅指着桌案上的一叠书信,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这些都是官员们发过来的请帖,我刚开始还去过两次,后来就再也不去了。”
巨子坐在他身边,哈哈笑着道:“你倒是不怕他们说你目中无人?”
李毅喝了一口茶水,苦笑道:“并非不怕,但是相比于说些官场上的套话,我还是宁愿好好休息几日。这不,我已经病了两日了。”
“你倒是聪明。”巨子笑着道。
“我已经写好书信,先生去往西北之后,辅国社和安新都会积极配合你们的,移民事关重大,不仅需要钱粮巨大,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妥当,我短时间内无力抽身,还请巨子谅解。”李毅将书信递了过去。
巨子收起书信,道:“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好了。这次我专门前来,就是想要和你商议一下,这次召集人手,组织移民,就是成功成仁一条路。”
“会死很多人的,虽然那是你我都不愿意看到的。”李毅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安排妥当。”
“公子,督师府派人前来传话,说督师传你过去。”门外响起了朱齐龙的声音。
李毅看着黑瘦的巨子,没有回话。
巨子站起身,爽朗的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此离去。”
虽然两人并未深谈,但是都已经明白对方的用心。
巨子已经决定全力迁移灾民、饥民躲避兵祸天灾,而李毅则同意调集辅国社和安新的财力物力支持。
“墨门高义,请受晚辈一拜。”李毅躬身道。
巨子扶起李毅,眼中带着一丝忧虑,道:“你老师让你前来辽东,就是为你当官做准备。如今你立下功劳,以后恐怕就再难以从朝堂之争脱身。我并无他求,只想子正你能够坚守本心。”
李毅明白这是长者的谆谆教诲,当下拱手道:“晚辈谨记。”
巨子点点头道:“你天资过人,以后定当是人中龙凤。”
送走巨子,李毅走出房屋,朱齐龙正在门口等着。
李毅想了想,道:“你去请谦和过来一趟。”
朱齐龙转身离开。
不一会孙铈走过来,看着李毅道:“子正,你找我过来何事?”
自从来到辽东之后,两人之间就很少谈话,如今竟然有些生疏。
李毅笑着道:“部堂大人召我过去,谦和你和我一同去吧。”
孙铈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道:“部堂大人又没召我,为何让我陪你一同去?”
李毅微微一怔,不知道孙铈为什么这般抵触,只能言明道:“这次你我前来辽东,自然是一体。这次功劳赏罚,有我一份也有你一份,正好趁着部堂大人召见,也能说得明白。”
孙铈这才明白,李毅已经给自己争了一些功劳,这次去见袁崇焕,就是谈说这件事的。
想到自己躲在锦州,并没有帮助李毅一点忙,却平白得了功劳,孙铈也有些感动,看着李毅道:“子正,何必如此?”
李毅笑着道:“还是和我一同去吧。”
孙铈点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进了督师府,自然有人带他们去后宅。
走进厅堂,只见袁崇焕和祖大帅都在,旁边还有一位留着胡须的官员。
“下官拜见部堂大人。”
看到李毅带着孙铈进来,袁崇焕有些惊讶,然后笑着点点头,指着旁边的何可纲道:“这位是都督佥事何可纲。”
李毅和孙铈连忙拜见。
分别坐下,袁崇焕道:“子正,这次你活捉塔拜,守住大凌河城,乃是大功一件。朝廷的文书已经下达,你可以看看。”
旁边的何可纲将文书递给李毅。
李毅低头看了一遍,只是一些套话,并没有说实质上怎么封赏,但是最后却写道让自己去京城献俘。
看到这里,李毅微微一愣,看了看上首的袁崇焕。
袁崇焕道:“你也看到了,皇上让你去京城献俘,这等好事,可是少见啊。”
李毅道:“既然是皇上旨意,下官自然遵命。”
“你也不要担心,到时候自然有鸿胪寺官员教你面圣的礼仪。到时候见了圣上,有什么说什么。”
一句有什么说什么,李毅就明白意思。
当下道:“功过得失下官已经明白,自然会将此战详情原原本本说给陛下听。”
听到这句话,祖大寿心里顿时安定下来,笑着道:“子正确实聪慧。这次若你能来辽东任官,我祖大寿定然全力支持。”
“来辽东任官?”李毅疑惑的望向祖大寿。
祖大寿这才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讪讪道:“封赏如何还不知道,还不知道。”
旁边的何可纲笑着道:“皇上特意让你进京献俘,就说明对你十分器重。朝堂讲究个论资排辈,你还年轻,虽然立下功劳,但也无法再朝廷立足。所以很可能被派来辽东任官,这样也好提拔。”
祖大寿闻言连忙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孙铈坐在一旁,看着李毅被一众大员这般其中,心里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他和李毅形影不离,一同建立辅国社,还分不出孰高孰低。但是自从来到辽东,李毅接连立下功劳,被督师和祖大帅其中,反观自己,战功没有立下,连庄柔也并不在意自己,来到辽东的意义又何在?
旁边的李毅好像觉察到什么,看着低头沉思的孙铈,道:“这位是我老师的儿子,孙铈。当初我和孙铈、刘志一同来到辽东,就被督师派去巡查边关,可是吃了不少的苦。”
祖大寿性子直爽,最厌恶胆小怯懦之人,当下满不在乎的道:“我知道他,一直躲在锦州城里,两次大战都没有参加。”
孙铈闻言头低的更深,他是晚辈,无论辈分还是官位都远远低于祖大寿,如今祖大寿也是实话实说,他就连表达不满的资格也没了。
上首的袁崇焕道:“复宇,孙铈乃是孙公的儿子,从小熟读诗书,不喜武艺,上不了战场也是正常。”
李毅也道:“大帅,谦和与我不同,走的是科举诗书的路子,当日能够连夜奔走数十里,已经是常人不能及。”
祖大寿笑了笑道:“好好好,你们都是文官的路子,我也不懂。”
孙铈听了心里稍稍好受。
虽然李毅立下大功,但都是军功,是武夫们的功劳,他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自己虽然武艺不必李毅,但是为官为国方面并不比李毅差。
何可纲也打着圆场道:“谦和,这次李毅返回京师,你也可以和他一同前去。虽然不能面圣,但也能增长见闻。”
孙铈心中蒙上阴霾,如今听到不能面圣、增长见闻,只觉得何可纲在讥讽自己。
见孙铈并不回答,何可纲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曾经年轻气盛过,当时处处不愿位于人下,明白孙铈是心里不服气。
袁崇焕摇摇头道:“谦和,昨日孙公专门传来书信,让你返回高阳,我看你还是趁着李毅回京献俘的机会,随他一起返回高阳吧。”
孙铈抬头看着袁崇焕,突然道:“刚刚祖大帅和都督佥事都想要让李毅留在辽东,怎么换了我,部堂大人就愿意让我离去?”
袁崇焕脸色一冷,没想到孙铈会说出这么无礼的话。
祖大帅厉声道:“孙铈,不得无礼?”
孙铈并不畏惧,他轻蔑的看了一眼祖大帅,道:“大帅,本朝惯例,文官制武官,战场杀敌固然痛快,但是不要忘了文官之贵,不要忘了本朝的惯例。”
“你……”祖大帅睁大眼睛看着孙铈,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毛头小子居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孙铈并不畏惧,而是冷冷一笑,站起身拱手道:“三位大人,子正确实是大才,这一点我最是清楚。他能够战场杀敌,能够守卫城池,这一点我也确实不如,但我自小熟读诗书,深得家父言传身教,往后也必不会比子正差到那里。”
狂人诳语,袁崇焕并不恼怒,轻笑道:“谦和,你就这么有信心?”
孙铈摇摇头道:“这并非信心,而是心魔。这些日子我也日夜受到这心魔的折磨,子正与我本来是同门师兄弟,并无高下之分,但是来到辽东之后他和我高下立显,我也暗自神伤,也心中不服,但是如今我想明白了,军略一道我不如子正,若能求的就是在文治方面胜上一筹。知耻后勇,我只是想要逼逼自己而已。”
孙铈站在厅堂之内,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并不避讳其中的阴邪之处,袁崇焕也不由点头,表示佩服。
“既然如此,恐怕就是我想留你,你也不会呆在辽东了?”袁崇焕道。
孙铈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今日我就返回高阳,闭门苦读。”
说完看着李毅,眼神坚定的道:“子正,我并非圣人,心里也有卑劣之处。你看不起我也罢,原谅我也罢,今后你我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李毅并不说话,而是轻轻点头。
孙铈见了突然露出笑容,转身离开。
何可纲看着孙铈的背影,道:“没想到今天见识了狂士的风采。这孙铈能够直面内心,倒是十分难得。”
袁崇焕也道:“年轻人要的就是这个争强好胜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