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才厚穿着常服坐在椅子上,胖胖的脸上满是阴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烛火摇曳,李毅快步走了进来,“今个贪杯,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倒是麻烦才厚等待了。”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等了些许的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毅笑着点了点头,摆摆手,“坐下吧,这么晚赶过来想要说些什么?”
徐才厚满脸憨笑的坐下,陪着微微配胖的身材,倒是显得十分的憨厚,哪里有半点情报特务的阴冷气息。
“说吧,到底什么事?”
徐才厚恭敬的道:“这次前来,乃是有一件大事要通知公子,就在三日前,朝廷下令让佥都御史张横为钦差,巡视河南洪灾事宜,其最为重要的就是要安顿因为洪灾而流离失所的十数万灾民。如今灾民皆在公子的安顿之下,张横却和公子有仇,所以其必定来者不善,公子还是要早作打算为好。”
李毅静静的听徐才厚讲述这个情报,一声不吭。
徐才厚抬头看着李毅的神色,低着头不再说话。
“之前我赈济灾民,安顿他们的时候,朝廷不是已经默认了吗?怎么到这个时候又派张横过来?”李毅轻声问道。
这也是李毅始终不明白的,之前自己安顿流民的时候司马林宗明想要控制辅国社,还有这不明势力的军士企图暗杀自己。
结果自己死里逃生,压下这件事,朝廷也给了自己和孙铈官位,算是一种安抚。他本以为朝廷已经默认了自己安顿流民,没想到事到如今,朝廷将和自己有仇的张横派了过来。
朝廷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李毅有些猜不透。
徐才厚微微迟疑,然后道:“公子,这次乃是户部尚书南居益呈禀,说你以私利而笼络灾民,对于朝廷无能赈灾十分不满,所以这才让事情发生了吧变故。”
“南居益?”李毅倒是没想到,他这才刚刚从亏空案中脱身,就盯上了自己。看来是自己为陆千户献计,害的其手下的马主事等人身死有关。
想到这里,他问道:“灾民为重,朝廷自己无钱粮赈灾,倒是不能让人说了?难道朝廷就这般的厚着脸皮?”
“不满公子,其实还有一方面,那就是朝会之前,不知道谁想安新铁旅之事告知皇上,使得皇上知晓。”
听到徐才厚这般说,李毅终于明白,这次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自己。
要知道自己赈济灾民,这对于户部和崇祯来说都是好事,虽然之前朝廷有人想要控制辅国社,但是挫败之后并没有反扑,为的就是稳住局势。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将安新有着自己的武装的事情泄露出去,要知道安新铁兵有着近两千之众,实在过于庞大,再试想十几万灾民控制在掌握之中,这可就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威胁。
保定府乃是京城南大门,但是除了曹鸣雷的三千营兵,就再无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力量。要是碰到一个野心勃勃之人,登高一呼,转眼间就能攻下保定府,然后向北威胁京城,向南能够攻击开封,若是成了气候,就将隔断京城南北之间的联系。
如此重要之地,竟然躲着这样一股军力,崇祯怎能不心惊肉跳?
在徐才厚的提醒下,李毅总算明白了崇祯为什么一反之前的稳妥,冒着灾民暴乱的威胁让张横前来,他这是要避免自己笼络灾民,让十几万灾民为自己所用。
“背后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你查到了些什么?”李毅问道:“这个南居益到底是受到谁指使的?”
徐才厚也是聪明人,他明白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让李毅有些慌张,当下道:“到底是谁指使属下还没有查清楚,但是……”
“但是什么?”李毅问道。
“但是如今朝堂之上都说安新藏有万金,所以公子才有这股实力能够赈济灾民,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未尝没有打着这个念头。”
皇帝清除忧患,朝廷搜刮财富,这倒是贼不走空。
“说吧,这次既然是防范我,那必定有个安排吧?”李毅心知肚明,也不遮掩,示意徐才厚直言当面。
徐才厚果然没有藏着掖着:“公子真乃天人,这次张横前来,不仅奉旨主持一切赈灾灾民情况,还带来了三千京营官兵。而且其得了令牌,就连曹鸣雷也要被他节制。”
听到这些,李毅也早就猜到了,当下点点头。
如此看来朝廷那一群大臣也不是无能之辈,张横出了京城才传出来消息,而且派了京营协助,关键时候还能调动曹鸣雷这支营兵,自己如今倒是陷入四面包围的局面。
抬头看着徐才厚,李毅顿了顿,语气有些冷淡的道:“只有这些了吗?”
徐才厚点头回答,“大概如此,若是还有消息,属下定会禀报公子。”
看着一脸憨厚笑容的徐才厚,李毅冷笑道:“这等消息以后尽早禀报,莫要耽误了事情。”
张横要来保定府的事情乃是十分重要,但李毅还是从李文升那里先知道的,这怎能不让他对徐才厚的慢动作心有不满。
敲打一番徐才厚,李毅就让他退下。
次日李毅还在安新处理积攒的事务,就看到孙铈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李毅倒是没有想到孙铈会来安新,让其坐下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来的这般的匆忙?”
孙铈顾不得歇息,直接道:“佥都御史张横来了保定府,今日下午就要进入保定府地界,保定府各路官员都要前去迎接,你我也是要去。”
李毅神情淡然,道:“原来如此,那我这就去准备。”
他刚要去收拾,就见孙铈抓住自己,眼神凌厉的道:“子正,你可知道张横这次所来为何?”
李毅站住脚,看着满脸凝重的孙铈,点头道:“听说乃是皇上命他为钦差,巡视灾区,安抚灾民。”
看着李毅毫不慌张,孙铈满脸着急的道:“子正你也知道啊。这张横此次前来定是来者不善,如今灾民情况刚刚安定,朝廷就派他前来,这次我怕要有大变。”
李毅知道孙铈着急,当下安抚他道:“不管如何,张横既然是奉皇命而来,你我再怎么着急都是没用。危机之际,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看看他到底如何对付我们。”
孙铈闻言也是想不出好办法,只能长长一叹,松开孙铈。
当天下午李毅和孙铈带着随从快马加鞭赶回了保定府,然后换上官府,要去城外迎接即将到来的钦差张横。
李毅身穿官府,腰间革带挂上牙牌,然后坐上马车到了城外迎接的队伍。
为了迎接钦差,这次各路官府的官员大都来了,所以凉亭周围都挤满了官员,一个个交头接耳,正在闲聊。
虽然这次朝廷派钦差是来管理灾情的,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并非那么简单。
朝廷之前就对洪灾不闻不问,如今洪水渐渐消退,灾民被辅国社安顿下来,正是风平浪静的时候派了钦差来保定府,而且还是与安新李毅有过节的张横,不用想,其中定是有什么含义。
走到亭中,旁边除了一些衙门知县,都是老熟人,大家见面自然是聊在一起。李文升和王知县更是接连拉着李毅的手,让他到时候沉住气,千万不要给钦差留下口实。
李毅自然明白,当下谢过两位,在人群里静静的等候张横。
一直等了三刻,张横的车队才是姗姗来迟。
只见这队人马前面有官兵开道,中间乃是仪仗,后面跟着数百装备精良的骑兵。
整个队伍有着五六百人,声势浩大,直让在场的官员心中一震。
高阳知县见了不由纳闷道:“既然是前来安抚灾民,怎么带了这般多的骑兵?”
其余人都是闭口不言,但是眼神不知觉的落在李毅的身上。
他们明白,这次张横所来,定是饶不了之前的罪过他的李毅。
一刻之后,仪仗队终于在大家面前停了下来,马车里走出来一个面色红润,蓄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官。
所有的当地官都在李文升这个知府的带领下走向前去,向着张横请安。
张横满脸笑容的走下来,握着李文升的手,道:“李兄,你我可是好久不见了。”
李文升和张横乃是同年进士,只不过一人靠着自家背景留下京城担任京官,而李文升则是下放到地方担任地方官,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们两人虽然都是正四品的官职,但是京官和地方官有着尊卑差别。
李文升当下微微弯腰,笑道:“张大人这是还念叨着老哥啊,想我们当时都是初等朝堂的年轻书生,如今倒是都满头白发了。”
众人寒暄几句,就是恭贺张横代天子巡视灾区,体察民情。
之后就是张横当众说上两句场面话,也就算结了迎接的李毅。
这时候张横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獠牙,反而一脸和善的和保定府的官员交谈着,一副前来体察民情的样子。
就这样众人开始返回保定府,声势浩大的路边有不少百姓纷纷为官,最后被官兵驱散了。
李毅和张横有了梁子,自然不去拜见,所以一直躲着。
就在他忙里偷闲的时候,李文升却是赶了过来,一把拽住李毅的手臂就带着他走。
李毅连忙道:“府尊,你这是为何?”
李文升满脸着急,瞪了李毅一眼,道:“钦差找你,看来是有事情交代,你小心点。”
两人过了院子,到了一处安静的房间。
这时候门外站着一队甲士,其中一个身穿铁甲的甲士走上来拦住李毅,问道:“此人是谁?”
李毅身穿承奉郎的官服,十分显眼,这甲士还挡住盘问,明显是故意找麻烦。
李文升脸色难看,喝道:“此乃承奉郎李毅,是张大人要见的人,你快散开。”
那甲士听了冷笑的打量一番李毅,满脸轻蔑的道:“本官听说安新李毅如何了得,今日一见到也不过如此。”
这么明显的敌意让李文升更加愤怒,当下就要大声的呵斥。
但是李毅拦住了他,看着甲士问道:“大人既然听说过在下,可是和当初章为乐来安新有关?”
当初章为乐率领锦衣卫围杀自己,其中更是有着京营军士,而此人看来也是京营之人,也许有些关系。
那甲士听了倒是有些诧异,盯着李毅道:“倒是没想到你的脑袋倒是灵光。本官乃是阳武侯薛濂,当时围杀你的人就有本侯爷的好友,倒是听他说得天花乱坠,没想到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李毅对于朝廷的勋贵并没有太过的了解,转过头看着李文升。
李文升小声的道:“此人既然自成阳武侯,应当是阳武侯薛禄的后人。其荫其父亲爵位,乃为侯爷,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可是不好招惹。”
勋贵自己仗着先祖功劳,只要不做什么胆大包天的祸事,皇上一般都不会重罚,所以他们算是最让官员百姓既怕又恨的一群人。
李毅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勋贵,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这个薛濂。
其身上穿着精致的铁甲,因当是祖传的,所以和大明的制式将军甲有所不同,看起眼神狠厉,整个人一副凶悍的气息,应当不是简单之人。
这时候里面出来一个书童,对着薛濂恭敬的道:“侯爷,我家大人请他们进去。”
薛濂点点头,盯着李毅道:“回头本侯爷再去找你。”
说完直接让开了路。
两人向着房内走去,李文升回头看着薛濂,不由道:“朝廷勋贵一般都是主管京营,看来这次阳武侯前来,定是掌兵的。”
这些规矩李毅倒是不懂,当下记在心里。
进入屋内,张横已经换了衣服,除去官服之后身子显得有些精瘦,看上去倒是失去了些许威严。
张横一见李文升就笑着道:“李知府到了,这倒还是麻烦你一场。”
张横和李文升闲聊,却是把李毅当成空气,只等两人坐下,奴仆送上来茶水,才好似突然看到李毅,道:“原来承奉郎也在,快快坐下。”
李毅也不客气,直接做了下来。
张横端起茶碗,看了看李毅,问道:“承奉郎,河南灾民的安顿工作是否乃是你在做?”
李毅点头道:“回大人的话,正是下官在做,此事事关朝廷已经百姓,下官不敢怠慢。”
张横点点头道:“承奉郎勤于国事,朝廷要是多几个似你这样的干臣就好了。”
听着这话,李毅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张横怎么夸奖起自己来了?
“本官此次前来,也是因为皇上心系灾民情况,所以命本官前来巡视。之前朝廷事务繁多,倒是没有太过关注,既然这次本官来了,就要好好做事,不能辜负皇上的重托。承奉郎,你可知道本官的意思?”
“不知道。”李毅回答的很直接。
“额……”自己一番大话,却是只换来三个字,李毅的冷漠脸让张横攻不破,当下竟然心烦意乱起来。
“本官的意思,就是如今朝廷得空自然要好好安顿灾民,所以灾民的事情还需好生处理。承奉郎,这接下来安顿灾民的事情,就交给本官来做就好,你还是好好读书,准备乡试才是。”张横淡淡的道。
他是满脸风轻云淡,但是自己售卖了四项技术,花费了打量的钱粮才安顿好灾民,你只是说上一说就要将这个功劳拿走,未免太过容易了吧。
但是实际上就是这么容易。
张横乃是奉皇命前来办差,对于小官小民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李毅一个小小的六品承奉郎,还真的没有太多说话的余地。
张横问了李毅几句安民区的事,李毅一一答后,然后被问的不耐烦,直接将随身携带的一篇文书交给了张横,让他自己去看。
张横将文书看过后赞道:“好,一个小小的安民区竟然有着这般细致规划,倒是井然有序,承奉郎真乃大才。”
“大人,实不敢当。”无论怎么样,谦虚都是最好的做法。
张横将文书放至一边,然后道:“承奉郎,你这般有心,本官定会禀报朝廷,为你请功。本官已经安排人手接管灾民,接下来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已经安排?
李毅和李文升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张横缓缓地道:“本官这次出行乃是有着重担,若是稍有差池,就会辜负皇上的托付,所以本官在第一刻就已经官吏前去各州县的安民区,接管灾民。”
到了这个时候,李毅才明白张横今日这般拖拖拉拉的缘由。
原来他在牵制我们的时候,已经偷偷的安排人去了安民区,倒还真是奸诈。
李毅眼神微冷,倒是李文升最先反应,索性笑了笑道:“大人倒还真是心急,保定府事务他们也不熟悉,若是有了困难,可以吩咐下官,下官定尽力而为就是。”
张横捏须笑道:“与府尊大人说话就是容易,此事有关百姓生死,皇上托付,本官今后还要多多依靠府尊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