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无精打采的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出来表情。
很显然他还没有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说来也是,之前还满心壮志的想要清扫贪官污吏,为国尽忠,但是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一个小小的狱卒给一脚踹翻在地。
过了一会有个狱卒领来了饭盒,从里面拿出来四道小菜,还有一壶烈酒。
这些菜饭加上去最多值一两银子,但是李毅给的却是三两银子,其中的差价李毅没说,因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摆上饭菜,李毅已经觉得饥肠辘辘。
上次太仓库被军士追杀,回来的时候已经遍体鳞伤。这段时间身体恢复,消耗的能量快,平日里饿得也就快了。
吃完饭菜,李毅静静的等候坐着。
他有着陆千户在外面帮忙,又有孙承宗弟子的身份,想来这些锦衣卫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对自己用刑,所以自然是心里安了大半。
现在最让他担忧的是后天的院试莫要错过了,不然自己还要等上两年才行。
天色渐晚,狱卒也点起了油灯。
东厂提督王永祚进了衙门,早就等候在房内的掌刑官立刻就出来迎接。
东厂初创乃是永乐皇帝为了限制锦衣卫所创,虽然以太监闻名,但其实好多官员都是锦衣卫担任,就比如这掌刑官,就是锦衣卫千户。
王永祚乃是东厂掌印太监,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为东厂提督,世人称呼为厂督。
而东厂之前的权利并不是很大,与锦衣卫相比更是有些不入流,但是经过魏忠贤的经营,到了天启年间,东厂已经压得锦衣卫喘不过气来,这也是为什么锦衣卫现在千方百计要在新皇面前立功,为的就是重拾自己的权威。
上一个东厂厂督王体乾以为阉党案被缢死,王永祚担任了这个肥差,却是有些心惊胆战,不为别的,就是新皇虽然年幼,但是性子实在难以琢磨,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更是不很信任,唯恐养出第二个魏忠贤。
这次他领了太仓起火案,若是做不好,怕是就要遭秧了。
王永祚心里有些担忧,但是脸上还是满是冷漠,看着慌张出来迎接的李千户,点点头。
李千户连忙施礼道:“这么晚了,不知道公公怎么突然来了?”
王永祚用手帕擦了擦鼻尖,嗓音尖细的问道:“皇命在身,咱家哪里能够安心。这不,听说你们抓了案犯,就来看看。”
锦衣卫千户听了连忙躬身道:“认识抓到了,属下已经安排人将他们关在相邻的牢房,就等着他们不打自招呢。”
王永祚听了低声一笑,如同鬼魅般让人听了心寒。
“那么听出些什么没有?”
李千户听了有些尴尬的道:“这倒是还没有。”
“咱家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有效就行,但是案子若是没有进度,那别怪咱家不怜惜你的辛苦。”王永祚冷着声音道。
李千户闻言腰身弯的更厉害,直接的脑袋都要埋下去。
王永祚冷冷一笑,道:“那个李毅可是抓到了?”
李千户连忙道:“抓到了,中间锦衣卫的陆千户阻挠了一番,但是听到公公的大名,立刻就缩了回去。至于那个史可法的文官,也在牢房中,今天被带来的时候可是吓得不轻。”
听到人已经抓齐了,王永祚点了点头,脸色舒缓的道:“动作倒是挺快。”
他顿了顿,又道:“你说锦衣卫那边有人阻拦,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千户连忙将手下汇报的情况说了出来。
“奥,这样说来这个名叫李毅的书生还和锦衣卫有些关系,竟然能够让陆长风认为兄弟。这个你可要小心,锦衣卫也在查太仓的案子,这个李毅你还是尽快掏出来话,未免夜长梦多。”
李千户听了连忙道:“今儿属下就连夜审问,定想办法让他老老实实的全都说出来。”
“呵呵,这个人可是不能妄动,做做样子,吓吓他就好。”王永祚闻言转过身,脸上挂着冷笑。
“不能太狠辣?厂督这是……”李千户有些不明白。
王永祚举止妖异的笑了笑,“这人可是孙承宗的关门弟子,而皇上,已经不止一次提过孙承宗的名字了。”
孙承宗的关门弟子?
李千户顿时就明白了,这个时代关门弟子形同父子,这李毅既然是孙承宗的弟子,那么自己若是对他动刑,就是得罪孙承宗.
很显然,厂督还不想得罪这个德高望重的致仕大臣。
“属下明白了。”
王永祚满意的点点头,也不继续往里面走,而是道:“李毅虽然不能轻动,但是那个叫做史可法的新科进士倒是要好好教训,朝廷好不容易安稳两天,这种脑子冲动的书生拿了些把柄就敢闹事,要好好敲打一番。”
李千户连忙领命。
王永祚过来交代一番也就离去,自家一个太监不用劳累心神,一切国事道义都是虚的,交代完大事回去享受才是真的。
李千户得了命令,知道自己当晚无法休息,不然这两日没个结果,自己就要遭殃了。
当下他让人去请司房等人,准备审案。
另一边李毅正在打坐吐息,自从上次在太仓察觉暗中的蒙面人之后,他对于自己的冥想吐纳之法越来越重视,仅仅就是提升感知这一项,就有着巨大的用处。
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然后一队东厂番子走了进来,打开了牢房。
“出来,跟我们走。”一个番子对着李毅喝道。
李毅也不在乎,拖着手脚上的锁链直接站起身来。
他跟着番子出了牢房,到了一处审案用的公房,其上坐着一个千户,一个百户,旁边有着几个文官,四周有目光冷厉的东厂番子站着,警惕的看着李毅。
“跪下……”一个番子冷喝道。
李毅蔚然不懂,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番子顿时大怒,一脚提踢在李毅的膝关节处,李毅的腿不可控的弯曲,向前踉跄两步,这才站稳。
那番子却是心里惊讶,他刚刚可是用了很大的力道踢下去,任谁都直接跪下去。
“放肆,速速跪下,免得吃苦头。”那番子看着李毅厉声道,眼中满是怒气。
李毅却是直接站着不动,根本不鸟他。
就在那名番子要动手的时候,李千户冷喝道:“区区一个童生,倒是没想到竟是个硬骨头,来了东厂也不胆怯。”
说完对着那番子道:“你下去吧。”
刚刚还满脸怒火的番子顿时顺从的退了下去,不敢多一句嘴。
但是这时候不管是他,还是周围的东厂官员,对于李毅都平添了几分不喜。
此子,真是桀骜难驯。
公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几分,但是处于风暴中心的李毅却是眼睛一亮,心中有了底气。
刚刚他不下跪的原因,在旁人看来是桀骜不驯,其实还有这另外一份用意,那就是试探。
试探这些东厂官员对于自己的忍耐限度,也就是对自己背景的忌惮程度。
很显然,自己那个致仕在家的师傅还是很有威望的,就是这些东厂的番子也要给几分面子。
当下他心中暗暗放心。
李千户看来有四十岁左右,一张粗糙的大脸上,转动着一双灵活的小眼睛。他不冷不热打量了李毅一眼,问:“案犯李毅,你可知罪?”
上来就是问罪,倒是挺心急的。
李毅面容平静的道:“本官不知所犯何罪。”
砰……
惊堂木一拍,李千户厉声道:“事已至此,竟然还不认罪,你难道不知道本官为何抓你回来吗?”
李毅摇摇头,直接道:“不知道。”
看到一番恐吓没有效果,李千户向着旁边的百户使了个眼色。
那百户连忙道:“据下官调查,李毅与官银失窃案件的案犯陈红燕有很深的关系,其入京之后,陈红燕师妹庄柔前去求救,之后太仓就发生大火,有三名贼人趁乱逃走,一些重要文书也在这场大火丢失。”
李千户点了点头,盯着李毅恶狠狠的道:“李毅,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什么?”李毅满脸无辜的道:“这件事和本官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关系?那么昨日锦衣卫拿走的账本文册是怎么回事?据悉,那账本乃是庄柔从你住处拿出来的,这点你承不承认?”李千户沉声问道。
李毅也不犹豫,立刻道:“本官不知道大人为何说账本在我的住处,那账本明明就是从刘捕头的住处搜出来的,这点当时的锦衣卫和官府捕快就是看到了。”
李千户神情一顿,厉声喝道:“李毅,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那账本明明就是从你的住处被携带出来。”
李毅则是满脸平静的道:“官府记录还有锦衣卫的无常簿上记录的都是从刘捕头住处搜出来,大人说的怕是刘捕头故意栽赃在下,想在下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去太仓重地盗窃文书,这乃无稽之谈。”
李千户看着李毅,顿时无言以对。
他这时候才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少年并不简单,不是几句历喝,一番审讯就能让其就范的,他就像是一个狐狸一样把所有的罪证都撇得干干净净,偏偏一切实打实的证据都证明这一点。
旁白的百户早就被李毅的伶牙俐齿激怒,当下看到千户大人满脸郁闷,直接站起身怒喝道:“大胆,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完大喊道:“来人,上刑。”
其刚刚张口,就听到旁边的李千户道:“慢着。”
百户不明就里,满脸疑惑的看着李千户。
李千户无奈的看着李毅,以前他们碰到这种死硬的犯人,都是直接上刑逼供,一是为了破案,另外也有教训一顿解气的用意。
但是这人可是孙承宗的弟子,还和锦衣卫有着莫大的关系,就连厂督王永祚都顾虑重重,出口暗示自己不要用刑,自己哪里敢动手。
要知道厂督可是说皇上几次三番提过孙承宗的名字,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孙承宗可能将被召回京师重用的意思,他可不想得罪这个大明官场上最德高望重的重臣。
“带他下去,提审史可法。”李千户无精打采的道。
李毅看着他们的举止表情,就知道自己这次将会有惊无险,拱手施了礼,就直接回了牢房。
李毅离去之后,史可法被带到堂上。
和李毅的待遇不同,史可法被番子直接用力按在地上,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看样子十分狼狈。
李千户也是没有太过顾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谁,平息了心里的怒火,这才扭头问:“史可法,你可知罪?”
史可法当然知道东厂的厉害,当下直接道:“本官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呵呵,又来一个装糊涂的!”李千户一边说,一边朝着身边的百户道:“直接上刑吧,老子这案子审的,一身的火气。”
史可法年纪还轻,当下心中慌乱,又不敢强硬,只得道:“刚刚问了一句就上刑,这是何道理?”
李千户嘴一歪,连话都懒得说。
“大人是不是要知道太仓和户部亏空一案?”史可法心里慌张,连忙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原本想的那般坚强。但是纵管是东厂,也是为皇上办事,自己透露给他们也不算违背本心。
李千户听了史可法的话,倒是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犯人这般顺从,不说过想来也是,一个小小的年轻主事,就是朝廷大员进了东厂都要心惊胆战,他这般也是正常。
当下他起来的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直接道:“原原本本的说来。”
史可法虽然心里惊恐,但是还坚守本心,直接问道:“在本官说之前,请问我说的话会不会呈报给皇上?”
“呵呵,你小子倒是有意思!先说了再看,本官奉皇命查案,要是有用自然禀报。”李千户说。
史可法听了保证,就将自己查的太仓和户部亏空巨大,做坏账、假账中饱私囊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其中主要的乃是太仓和户部,还有其余各部衙门也有人被牵连其中。
等史可法说完,不仅仅是李千户,房中的众人都是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喘。
我的乖乖,这可是牵连到上百个官员的贪腐要案,若是被捅出去,不说朝廷,就是整个大明都要震上三震。
若是百姓知道朝廷有这般严重的贪腐案,怕是民心尽失,国体也要动荡。
李千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揪住一样喘不过来气,浑身软绵绵的几乎要趴在地上。
他知道史可法在调查亏空案,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情况居然会这么严重,史可法调查出来的东西居然会这么深,这么多。
旁白的百户也是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的道:“大人,这可怎么办?”
李千户这时候可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们东厂是要立功不错,但是却也不敢查这种大案,想到那帮嘴里仁义道德,暗地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涉案文官,他就心里发颤。
现在可是不同九千岁在的时候,这些证据若是说出去,那群文官将会把他们这群人撕成碎片,就是厂督也是在劫难逃。
想到这里,李千户顿时站起身来,身子僵硬的大喝道:“一派胡言,竟然在这里诬陷朝中大臣,我看你是居心叵测。来人,用刑。”
史可法闻言大惊,他说的可是自己查出来的,定是不会出错,当下急忙道:“大人明察,下官说的句句属实,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
他话还没说完,李千户就厉声打断,然后怒声道:“你这贼人,竟然还敢胡言乱语,快给我拖出去打。”
一些番子上来拽住史可法手脚就往外拖。
一个朝廷命官,新科进士,一心为国的读书人竟然被人直接从地上拖向门外,场面凄惨至极。
被一帮番子生拉硬拽,如同牲畜,史可法满脸痛苦,但还是高声大喊道:“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我要面见皇上……”
喊声如凄厉,李千户心里发颤,当下大吼道:“给我堵住他的嘴。”
一个番子直接一拳打在史可法的嘴上,鲜血像是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史可法满嘴的血水,犹在大声喊叫,他期望自己的忠心被这班人明白,他期望自己的话能够让皇上听到。
房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是正因为知道,才不能让他说。
番子又是一拳轰了下去,这次的力道直接打的史可法牙齿崩裂,血污染了满脸都无法擦拭,史可法的眼里突然积满了泪水,他感受不到嘴上的疼痛,直接的心里火像火烧着一般灼疼。
为什么?为什么?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史可法疯狂的吼叫,但是换来的却是拳打脚踢,每个人只能听到这个年轻书生孤狼一般的吼叫,李千户更是心里惶恐,转过脸不敢再看。
没有人能够正视公正被打压,所以他们选择自我欺骗。
【作者题外话】:写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差点哭了,可惜没能表述的更好,只能自己体会,真是对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