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就坐,不必多礼了。”史可法笑着道。
李毅倒是没想到史可法这般平易近人,当下笑着坐下来,道:“那就多谢了。”
等其坐下,史可法拿起桌上的书信,道:“公子拜帖所言,乃有冤情呈报,并与我户部有些干系,到底是何事?”
李毅当下道:“不知大人可知道太仓官银失窃之案?”
史可法微微一顿,然后道:“此案我户部也有人追查,难道你说的冤屈就是此案?”
李毅笑着道:“正是。”
“但是此案不是已经抓到犯人,正在审问吗?”史可法皱眉道。
李毅摇摇头,道:“之前抓捕的人并非真凶,而是真凶为了掩盖自己而诬陷的。今日在下来此,就是为了向大人请愿,希望大人能够彻查此事,还我那亲友一个清白。”
这太仓大案可是惊动整个朝廷,就是皇上也十分关注,史可法不敢怠慢,侧身坐下道:“你是说之前抓到的犯人乃是被人诬陷,真凶另有其人?”
李毅点头道:“确实如此,还请大人明察。”
史可法问道:“你说另有真凶,那么真凶乃是何人?”
李毅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史可法。
史可法拆开一看,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满脸愤怒的一拍桌案,霍然站了起来。
“京城重地,朗朗乾坤,竟然发生这等奸邪大案,实在可恨可恶。”
这声暴喝可谓是震耳欲聋,旁边的酒客都是纷纷侧目往来。
史可法视若无睹,恼恨的看着手里的书信,上面记载的正是太仓账本亏空,并且以此陷害墨门众人的证据。
史可法本性嫉恶如仇,这时候看到太仓官员勾结,以此陷害无辜之人,胸中怒火焚烧,可谓是怒不可解。
“你这上面写的可是句句属实?”史可法怒声道。
李毅当下站起身来道:“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史可法眼神变幻的恨恨坐下,自斟自饮,“大明帝都之中,竟然发生这等丑闻,实在是……”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李毅,“这种案子你应该呈递给大理寺和都察院,来找本官做什么?”
若是没有刚刚那一番怒喝,李毅还真以为史可法不想多管此事。现在看来,恐怕是害怕有人阴害自己,故意这般。
想到这里,李毅道:“大人容禀,在下虽是读书人,但是也没有办法将此案直通都察使,若是交给衙门的官吏,又恐其中有奸邪之人,故意隐藏下去。思来想去,听说大人为官清廉,嫉恶如仇,这才贸然拜访,就是希望大人能够为我那入狱的亲友做主。”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史可法闻言神情微微一松。
其实李毅猜的不错,史可法虽然嫉恶如仇,但是并不傻。他初入户部,但是得罪的人却是不少,如今李毅这般找上门来,禀报的还是这等牵连多个衙门的大案,他怎能不多多留心,以恐奸人陷害与他。
看着面前这个俊朗有礼的少年,史可法心思变幻。
理智告诉他,这等大案自己绝对不能牵连其中,不然官场盘根复杂,自己此举会得罪很多人,今后的仕途怕是要有很多艰难。
但是他生性善良,如今这么多无辜百姓**官陷害,他若是不出手,那么这些人怕是只有死路一条。明心蒙尘,今后自己的良心何以安稳?
我以我心照光明,又为何畏难惧险?
史可法当下心中一坚,看着李毅道:“这件事你可曾告诉过其他人?”
李毅见史可法眼神坚定,立刻大喜,道:“这件事牵连太大,我来找大人之前,就将一份书信匿名交给了工科给事中刘安行。除此之外,就直接来找大人了。”
“去找过刘大人。”史可法忽然起身,眼神凌厉的看着李毅,“你倒是聪明,知道刘大人如今正在查户部的事情,这样做倒是正好打开门路。”
李毅笑着点点头,“我们也是知道刘大人奉皇命查出太仓积侵的案子,这才通知。只不过不知道刘大人到底是忠是奸,就匿名通报的。但是对于大人,在下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见面才行。”
“奥?这是为何?”史可法问道。
李毅道:“忠奸难辨,才缩手缩脚。但是我等都知道大人乃是奉公廉洁的好官,当然要出面亲自情愿。”
这话半真半假,但却是一个漂亮的马屁。
史可法年龄并不大,当下听了面无表情,可是心里也是极其受用。
“你且放心,这个案子我管定了。”史可法斩钉截铁的道。
李毅听了顿时面带笑容,要大拜下去,却被史可法一手托住了。
“你们受此磨难,都是官府不明的过错,就不要行此大礼。”他微微摇头。
这样看来史可法也是一个厚道的人,李毅迟疑了一刻,道:“大人,这次的文册账本皆在在下的手里,我这里备好了模本,可以供大人审查。”
说完将账本文册之中抄写的交给史可法。
史可*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显然是不想将证据交给自己,所以以此来补偿。
这个他也不在意,向着身后招了招手,仆役小法低头捧着册子。
“我明日就查阅衙门的文册,看看你给的账本到底是不是属实。”史可法开口道,“若是心怀叵测,故意混淆视听,可要小心了你这身皮。”
这既是警示,也是送客的意思。
李毅听了站起身来,拱手道:“那就多谢大人,在下告辞了。”
“那么我就不送了。”史可法安然坐回了椅子上。
李毅再次做揖,然后小步倒退了出去。
酒楼重新归于平静,小法看着李毅离开,疑惑不解的问道:“少爷,你还没有问他叫什么呢?”
史可法轻轻的摇晃酒杯,道:“现在还不是知道的时候。”
另一边李毅出了酒楼,朱齐龙就驾着马车过来。
钻进马车,庄柔立刻问道:“怎么样?这个史可法靠不靠得住?”
这丫头也是被官府的阴暗面吓怕了,见到官员都开始心里打鼓。
孙铈笑道:“小柔不要担心,既然锦衣卫说史可法乃是个好官,那定是不差。”
马车行驶起来,略有颠簸,李毅道:“陆千户说的没错,这史可法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官。”
听到李毅这般说,庄柔很高兴的道:“这样一来,我师父还有师兄师姐就有救了。”
李毅听了摇摇头,道:“这史可法虽然愿意帮忙,但是其现在官职还太小,影响力有限,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为好。”
听到李毅这般说,庄柔担忧的道:“那怎么办?”
李毅沉默不语,他们无权无势,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形势如此,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孙铈也是怅然道。
第二天,史可法到了户部衙门,就直接找了个借口查阅公文。
太仓府的账本户部都有留存,当下查阅起来也很方面。
史可法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按理说分门别类,文书都应该存放好的,为什么自己这般找了几遍,都没有见到。
史可法心中生起疑问,到了官吏公文的小吏那里,问道:“上个月太仓的公文为何找不到了?”
那小吏听了微微一愣,道:“应该是在的啊,上个月还是小的亲手放上去的。”
史可法闻言立刻觉察到其中有些蹊跷,道:“那你去找找,本官有事要用。”
小吏不敢多言,连忙去找。
但是他找了两遍,还是没有找到。
回来后满脸疑惑的道:“这可奇了怪了,上个月我亲自放上去的,今儿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史可法闻言,装作随意的问道:“你是不是记错了?上个月什么时候整理的?”
小吏道:“上个月下旬的时候,当时应当是下午时分,小的记得清清楚楚。”
看其说的言语确凿,不像是说谎或者记错,史可法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问道:“那是不是被人拿走了,没有归还?”
小吏道:“想要借公文是需要登记的,而且这种公文也不会有人查阅,但是小的没有一点记忆,怕是没有外借。”
史可法听这小吏这般说,立刻发觉了问题。
很显然,公文的确已经存放起来,但是后来被人拿走了。至于是什么人拿的,又有什么目的,这个倒是耐人寻味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留着胡须的老者走了进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乃是主管文书库房的郑库官。
郑库官之前也是一小吏,但是每年衙门都会进行考试,只要有了功劳,并且考试优秀,就有可能提拔为官,这个郑库官就是如此完成了由吏到官的转变,成了一个九品官员。
当下小吏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郑库官。
郑库官听了之后神色变幻,向着史可法拱手道:“库房文书堆积如山,难免会有纰漏。不知道大人要太仓文书有何用处?若是重要,下官立刻组织人手寻找。”
史可法看着郑库官,想了想道:“只是一些账目核对出了纰漏,工科刘大人找来询问,本官才特意前来对账。”
刘安行如今正在查太仓和户部的账目,如今正是敏感,郑库官听了心中一凝。
“郑库官,小的明明就将文册摆放上去的啊,最近也无人查阅,不知怎的就丢失了,真是见了鬼了。”那小吏不由嘀咕道。
郑库官听了立刻训斥道:“找不到就找不到,本官还没有惩治你,你倒是就像推卸责任。”
这番训斥来的突然,史可法一愣,那小吏也是面带惊愕。
转眼间,那小吏突然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大人,小的真的记得清清楚楚,那文书就是放在架上,乃是上月十七小的亲自放上去的,绝对没有出现纰漏,还请大人明察。”
郑库官听了非但不理,反而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认罪。本官手下怎能有你这等奸猾之徒……”
郑库官训斥再三,史可法却是觉察到了不对。
他听小吏所说,可以肯定文书定是收容整理妥当,郑库官听了应当是疑惑不解,怎么会一口咬定小吏说谎呢?
除非,郑库官知道小吏说的是实话,但是故意混淆视听。
想到这里,史可法问道:“郑库官,这文书往来定是有记录,你拿来给本官过目。”
郑库官听了道:“回给事,文书记录简单,怕是看不出什么。”
史可法顿时皱起了眉头,问道:“按照规矩应当记录日期,标明详细,为何没有按照规矩办事?”
郑库官脸色一沉,知道史可法今日要追问到底,道:“咱们库馆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再说文书往来从来极少调阅,记录详细知道出处就好,哪里用得着那般的麻烦。下官等管理了十几年,这不也没出现什么纰漏吗。”
史可法顿时不悦,他并不是一个在细节上十分苛求的人,但是有了规矩才能方圆,这些人贪图省事,不按照规矩做事,以后调阅查案就没有办法,这完全就是尸位素餐。
平日里史可法就是一个容不得沙子的人,于是重重地指责道:“尔等如此不用心,与尸位素餐有什么分别?”
小吏听了唯唯诺诺的退到一边,不敢回话。
郑库官一把年纪了,在户部之中也是老资历,尽管史可法是上官,但被他这么训斥还是有几分挂不住面子。
于是郑库官梗着脖子,顶了一句道:“下官在库馆十几年了,也没有听说这样登记有什么不妥的。当然了给事是进士及第,我等这些当然不入法眼,但是吹毛求疵,倒也说不过去吧。”
史可法见郑库官顶撞自己,淡淡地道:“郑大人这么说,意思是本官一个外行人,凭着什么来与你这内行人指手画脚是吗?”
郑库官心底就是这个意思,但面上却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并没有这个意思。”
“你口中说没有,心底却有这么想,库管之事,乃是关乎吏查编书的大事,尔等敷衍了事,将文书弄得乱七八糟,无从查起,尔等如此与辜负圣恩,推卸责任与何异?是不是要待本官到尚书面前参你一个懈政懒散之罪!”史可法斥道。
什么叫官字两张口?在郑库官看来不过是一件小事,既被史可法引申成一件尸位素餐之罪,还要捅到尚书那里。要知道尚书乃是二品大官,换了旁人如此恐吓,郑库官只当是威胁,可以不惧,但史可法是谁,他可是进士及第,又是刚正不阿,这种愣头青愤怒之下怕是真的要去找尚书大人。
郑库官一把年纪,顿时吓得额上冒汗,双腿发软。
当下郑库官再也不敢强项,端起乌纱帽,跪在地上道:“下官失言,求给事宽恕。”
史可法不留丝毫情面,仍是重重斥道:“你不是失言,而是倚老卖老,不知其错!”
见史可法软硬不吃郑库官这才知道自己小瞧了这个年轻后生,进士及第就是进士及第,这种手段自己怕是也难以对付。
史可法没有说话,则是冷冷的看着郑库官。
待郑库官跪了好一会,史可法方才温言道:“本官也不是难以共事之人,你且说来,那文册已经整理妥当,到底为何丢失?”
郑库官见史可法追问这件事,立即道:“那文册本来整理妥当,但是后来马郎中来了一趟取走了。”
马郎中?此人史可法也是见过,但是因为不在同一房,并不熟悉。
“那么马郎中为何拿走文书?”史可法问道。
郑库官连忙回道:“这个倒是没说,就是让下官取出来,递给了他。”
史可法闻言沉吟,很显然,太仓官银失窃的那件,和这个马郎中脱不了干系。
当下他厉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不看了。今日之事,你们自己好好反省,若是到处嚼舌根,小心你们的乌纱帽。”
郑库官和小吏连忙叩首谢恩。
之后史可法就返回皇城,向同僚询问马郎中的事情。
最后才知道马郎中就位于主管太仓的公房,也是老资历了。
这件事到这里已经越来越复杂了,不仅太仓大使刘全,如今连户部也有人牵连其中。
史可法只觉的额头出汗,他也是十分的紧张。
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查明这个马郎中到底是主谋还是从犯,若是从犯,那主谋到底是何人?
带着这样的疑问,史可法继续追查。
另一方面,李毅则是在努力读书。
明日就是院试第一场,他最近虽然每日坚持看书练习,但是事情太多,时间也就花费的很少,当下心中有些浮躁。
对着万历十五年的院试题目写出策论,李毅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欣赏起来。
虽然几天没写文章,但是如今静下心专心做题,感觉立刻就上来了。这篇文章紧扣题目,言辞华丽,引经据典,已经是一片上等的佳作,若是保持着这种水平,这次院试高中想来没什么问题。
经过王老和孙师这两个大家的细心教诲,李毅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