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峰。”郑山急喝一声,止住了对方的话,“先生是说过近墨者黑,但也说过近朱者赤。我虽没有你才学过人,却绝不带着偏见视人。”
有理有据,不管他人何等言论,都能守住本心,一往无前。
李毅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喜欢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哼,我好心劝告,你却不识抬举。如何做是你自己的事,我才懒得理会。”杜长峰撇撇嘴,一挥衣袖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坐下继续看书,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李毅一眼。
郑山深吸一口气,脸上僵硬的露出笑容,里面的苦涩,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这等年纪,在这个礼法严苛能够自述己见已经不易,又怎能那么的自如无畏呢。
一番言论,却是表达了自己的立场,郑山身边的学子相视一眼,纷纷收拾东西,去了其他的位置。
孤立!
李毅走上前去,正色道:“郑兄这番举动,还真是让毅惊讶。”
郑山苦笑着摇头,道:“并无哗众取宠的想法,只是孙铈乃我好友,你们并无过错却遭此排挤,如此目光短浅,小人心胸,我甚是为耻。”
孙铈在一旁取笑道:“可我看他们却以你为耻,现在都躲着你了。”
郑山不善言辞,只能笑着摇头,并不在乎。
“走了更好,这下我等三人正好可以坐在一起,共同读书。其后就像那刘关张一般,情同手足,共度患难,岂不乐哉。”李毅豪迈的笑道。
郑山和孙铈听了纷纷大笑,不顾周边人鄙视的眼神,相互拉扯着坐下。
刚刚坐定,就听到钟声响起,一名须发斑白,神态严肃的老先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戒尺,登上了讲台。
其静静的站立片刻,审视着堂下学童,见他们都是安静端坐,神态恭敬,才缓缓点头。
李毅则在下面心里暗暗叫苦,只因为此人不是被人,正是上次议事是有过冲突的迂腐王老。
其上次就对自己百般的看不上眼,眼下在这里遇到,一个为先生,一个为弟子,地位相差,恐怕要吃苦头了。
确实如此,王老也正好看到李毅,眉头一皱,开口道:“李毅,站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李毅不想再招惹麻烦,可是避免不了麻烦找上门来。
他站了起来,恭敬的施了礼,道:“拜见先生。”
李毅行弟子礼,对方却没有说话,半响一声传来:“谁是你先生?”
那老者背起手,走到李毅面前三步距离,眼神严厉的用戒尺指着李毅,喝道:“老夫教书已是有多日,可未曾见过你。你突然冒出来,叫声先生,就想万事皆过?”
这人定是找自己的麻烦,李毅认定这点,心里有些愤慨,对于这等人三番四次招惹自己真是烦不胜烦。
但是其是先生,自己是学子,礼不可废,就恭敬地道:“先生,小子乃是流民定居在此,有亲友母亲要照顾,孙师就让我每七天回去三天,所以才没有来学堂。”
听到是帝师孙承宗答应的事情,王老也无话可说,只能深深的吸口气,稍有怒色的道:“孙老就让你这般回去?耽误了功课,要如何是好?”
李毅答道:“孙师让我带着功课回去,处理事务的时候也要发奋读书。”
听到这番回答,王老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转身走回堂上,轻敲戒尺道:“孙老还是考虑周全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来考考你。”
考考我?李毅心里一凌,暗叫你不会是想找我麻烦吧?
虽然自己最近刻苦读书,但是时日尚短,好多书都没看过,可不是轻易能够通过的,要是其真的借机整治自己,那可就是九死一生了。
“先生,李毅进学时日尚短,之前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还没来及补上,还请先生理解。”孙铈起身恭敬道。
王老轻轻点头,面无表情的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是料想其是孙老的弟子,怎么说都该有些根底,要是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就说不过去了。”
孙铈语塞,乖乖的坐了回去。
“好了,我就考考你。要是回答不上来,那就说明你定没有安心读书,惩罚就必不可少了。”王老严肃道。
呵呵,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有理有据,说到底不就是想要借机教训我吗!
李毅索性就静观其变了。
“外院乃是后进之所,学有先后,最快的已经读四书了,慢的也都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你到了哪一步了?”
让李毅惊讶的是,王老竟然没有单刀直入,而是先问起自己的学业进度。
难道真的是考较自己的功课?李毅有些诧异,但是立刻就排除了这个方法,认为他定是顾及颜面,怕事情做得过于露骨,引来非议,所以这般。
“先生,这人乃是其母为其蒙学,流民妇孺,能有几分才学,恐怕其连《蒙童训》、《小学》都没有读过。”一个学子嘲笑道。
此言一出,引得下面众人哄堂大笑,还有好事人议论道:“恐怕其连笔画都是错的,我上次见一个乡野小童,连游泳的游字都写错了,还浑然不知,笑死我了。”
“就是,就是。这等乡野贱民,识得几个字就已经顶天了,哪能真以为能取得功名。”
“我看这李毅真是厚脸皮,侥幸求得孙老收留,不思进取,到处惹事生非。”
一番言论洒洒而来,多是嘲讽、取笑。
乡下小童写的是错字,还浑然不觉?乡野小民,识几个字就登天了?我不思进取,到处惹是生非?
李毅看着下面任意取乐,恬不知耻的学子,却是再也受不了了。
“都给我闭嘴。”一声暴喝,李毅双眼冷厉的看着周围的学子,压下他们的议论。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李毅深吸一口气,悲愤的道:“你们真是好厚的脸皮。乡野乡民不懂才学,乡野学童写的都是错字,乡野小民就活该一辈子就是贱民,这是凭什么?”
一句凭什么,几乎是怒吼般的从李毅嘴里喊出来,他看着周围瞠目结舌看着自己的学子,眼睛里有愤怒,有悲哀,也有仇视。
“乡民们没有才学,那是因为他们要辛勤的耕种,来收获粮食养活你们。乡野学童写的都是错字,那是因为他们的先生都是一些才学浅薄的人,好的先生都来教导你们了。乡野小民活该一辈子就是贱民,可是细细的往上数,你们自己的祖上恐怕也比贱民还不如。”
“他们用汗水浇灌的粮食给你们食用,他们辛勤织起的布匹给你们穿戴,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养活的不只是自己,而是这个庞大的王朝,是你们这些叫嚣着贱民泥腿子的白眼狼。精美的饭食,华丽的衣裳,饱读诗书的先生,都给了你们,你们就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丝尊重,一丝随手可为的怜悯?”
“呵呵,我的吃食、衣裳都是花银子买来的,可不是那群贱民白送的。李毅,你就是贱民,这才为他们说话的吧?”一个学子站起来不屑的道。
周围的学子早就看不惯李毅这番大义凌然的样子,纷纷出口咒骂。
“呵呵,银子?银子是什么?”李毅冷笑道:“银子就是最大的谎言。”
“你们所能够做的,不就是利用银子来欺骗我们吗?你们用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去侵占土地和收刮银子,打着各种的旗号让乡民为你们种地,为你们劳作,为了取得最基本的生活物质,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我们被你们引诱到圈套里面,一方面你们演绎着奢华的生活控制我们的精神,一方面在无休止的劳作中,我们软弱的屈从、逐渐丧失自由和独立,将用劳动所创造的价值大部分贡献给你们,换取来所为的财富应对更大的生活压力。我们是很傻,像是无脑般的顺从这种生活习惯,怯懦的屈从社会环境,挣扎,却又害怕失去安全感和利益保障,只好心里扭曲的自我压抑,自欺欺人,无法解脱。”
“我们确实地位低下,我们确实十分软弱,但我们绝对不允许没有尊严的活着。今我等尚能苟且,惶惶然低头叩首,你们侮辱我们的尊严,官绅践踏我们的尊严,官府剥夺我们的尊严,终有一天,我等怒急至甚,与其羞辱悲凉,不如血海沸腾,杀之天下,以舒我旷世奇冤。天道不公,我等直上灭天。世道不公,我等就要灭了整个世道。到时人间地狱,生灵涂炭,必将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轰……轰……轰……
李毅这番话如同旱天雷般在每个人脑子里轰然炸响,只觉的脑袋疼痛欲裂,身子如同尸体般冰冷僵硬,全都被说的心胆欲裂。
这番言论,可以说他们闻所未闻,但是思量之下,只觉的鞭辟入里,让人心悸,在场众人全都吃惊的长大了嘴。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瓜,全都听明白了李毅话中的意思。李毅的意思非常明确,他是在暗示在场的人,都不要这般私欲满满,恶念不收,这般的欺压良善,满足私欲,终有一天小民浩浩而起,就如同黄河决堤,洪水滔天,到时候天翻地覆,天崩地裂,他们这些人一定没有好下场。
李毅的这一招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也实在是太狠了,许多胆小的学子,都吓得快要尿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