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眼睛盯视着中年人,盯视着李察·瑞福,或深邃,或尖锐,或怀疑,或愤怒。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并不好,好似被父母抛弃的弃婴,被人拎住后脖颈,丢出门外的宠物。
刺目的光亮闪烁,光格外刺眼,中年人有点头晕,燕尾服已被冷汗浸透,成片湿乎乎的深色沿着他的后背蔓延。
网络信息被截获?那个少年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这根本不可能啊?他不是通过服务器网络向黑道们发送的信息,而是利用量子通信直连,怎么可能会被截获??
社会上茫茫多的数据流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的数据串流动不息,简直如同咆哮着的汪洋大海,要想从中这浩瀚海洋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滴水珠,其难度不言而喻,更别说发觉并截获量子通信,那种“一颗”量子发生变化,“另一颗”量子也随之改变的技术一旦运用到通信层面,便是目前已知加密程度最高的通信手段,绝不可能出现被截获的情况!
但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实此刻正摆在李察的面前,他完全呆滞了,一旦事物超出了人的认知范围,那么人和大型灵长类动物,譬如猴子,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帝国不复,贵族灭亡,宗教信仰缺失,神职人员变成被群嘲的小丑后,对赫尔文大陆上的公民来说,什么是正统,什么是异端,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已经模糊不清。普利比亚公司第三代老板上任以来,普通城市中的企业,工厂,机械化服务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越来越多;公园,花圃,古老文明的栖身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被逐渐更替,金钱至上,利益至上的主义肆虐横行。
巨大的贫富差距出现,垄断资本家可以悠然自在的享受生活,财富便长了腿似的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涌来;贫民窟里的人忙于维持生机,为求取一点点的贝勒币东奔西跑,低声下气;夹杂在在中间的中产阶级焦头烂额,为不使自己沦落街头,他们绞尽脑汁的赚钱与上流社会接轨,和城防军做交易是交易,拿的是钱;和反叛军做交易是交易,拿的也是钱。不过《赫尔文公约法》却规定了任何赫尔文公民不得以各种形式与反叛军等势力扯上关系。
上交黑手组织成员名单只是单纯的罚款而已?这也未免说的太过轻巧了吧。那沉重的处罚金足以令任何一个老爷紧皱眉头,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圆满的中产家庭。
并且,只要黑手还有残余势力,这帮不讲道理的家伙的迁怒也是一大问题……靠着昂贵的医药延长寿命,依然健在的父母,虽然有时候会吵架但还是非常恩爱的妻子,正茁壮成长有些刁蛮任性的女儿,这些都让李察难以割舍,光是想到他们可能对自己的家人动手,李察就已经精神崩溃了。
如果……如果能……
毕竟他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啊!
他呼吸粗重,双眼深处攀上一抹阴影,像灰黑色的火焰,燃烧着。
麦克林拍卖行的工作人员惊愕失色,坐在椅上的中年人李察脚边的地上出现两条黑色的“线”,紧接着隆起两台银白色的机器,那不是从地下出现的,而是从二维物体直接变成了三维物体。一台是狮子状,指爪锋利,另一台则是雄鹰模样,机器双翼健壮无比。
“哦?”卡勒姆眉头上挑,稍微歪了歪头道:“唔……两台比较高级的机械生物,请这种保安应该花了不少钱吧。”他看上去有点诧异:“抗拒。你居然会是这种反应,要和他们一起对付我?”卡勒姆瞥向蠢蠢欲动的底下,叹道:“我一开始可没有和你动手的打算,难道我们两个真的非得刀剑相向不可?”
“……这都是你逼的!”
李察挥手一招,那两台机械生物的双眼立刻散发出猩红色的闪光。
李察语速极慢,好像在试图说服自己:“只要把你杀了……我和我的家人都能活下去……”
“你明知这是自欺欺人。”
卡勒姆平静道:“高帽子会把你和你的家人五花大绑,送上绞刑架。先让你目送至亲的离世,再将你送去与他们团聚。客观来说,我的方法是要比他们要温柔的多……”
“少来了!”李察声音突然变大,打断道:“只要杀了你!我们就有机会逃走!”
雄鹰与狮子两只野兽扑袭。
随之而来的是黑手们的枪林弹雨。
“真是可惜。”
卡勒姆一副交涉失败的模样拱了拱手,刹那,子弹在他身前戛然而止,那不是魔法,因为子弹并非凝滞在半空而是嵌入了某样透明的物体中,无法再入分毫。
一拨又一拨的子弹在他身前三米左右的地方停止运动,皆是从后往前瘪了下去,遥遥看去,卡勒姆像是一只刚出生的绒毛刺猬,瘪下去,裂缝处流着火药屑的子弹是他的乳刺。
狮子与鹰以两个不同的角度袭击,最终也撞到了那透明的物体上,被弹飞,坠地,发出闷响,然后弹起,扑到那透明的物体上,撕扯着。
“我称呼这个发明为‘皇帝的新衣’。”卡勒姆一边微笑一边伸出手,隔空抚摸着机器的狮子与鹰,语气温柔道:“用机械来对付我是不是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每往前一步,子弹和两兽就会被往后推出,始终在那条三米的线上挣扎腾挪。
“……本可以不这样的。”
他轻叹一口气,站定,收回抚摸狮子与鹰的小手,沉默片刻,声音沉稳,大声道。
“百万雄师皆听我号令。”
此话落音的那一瞬间,整座英伦风格的房屋仿佛钻进来了成群的萤火虫,群星闪耀于房屋内部,犹如万颗种子一齐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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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令人血脉喷涨的光景。
人字屋顶瞬间瓦解,那人字的左右两排砖瓦刹时间化作飞片,聚合起来,化作长龙,遮天蔽日,浩浩荡荡驶进房屋内部。
刚……刚刚是枪响?
发……发生了什么??
诺亚·沙娃目瞪口呆,大院巨变。
碧绿叠萦的植坛仿佛一个从工作中解脱了的上班族,一下子把花朵与草土全部倾倒一空;绿色壁龛早已恭候多时似的蹦跳出来,抖了抖身子。
大院正中央的雪白雕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四肢开始活动,头部开始晃动,一副长时间沉睡的人悠悠转醒,正在舒展自己的筋骨。
他们形态各异,却不约而同的向英伦风格的建筑内驶去。
不,已经不是了。
建筑像是被扒了一层皮,已然丧失了所有的美感与情调,那简直就像是一座废弃楼,那种尚未拆除的烂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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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大乱。
三排长长的座椅轰鸣,每排的十五张座位急剧变化,穿着白色燕尾服的主持人大叫一声,因为他脚底下的小舞台晃动不息,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到了一只大乌龟的背上,还把它当成了小岛。
吊灯落下,像浮盘一样漂浮在半空,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吊灯两侧有射线枪,事实上每一个他们所忽视的装潢都搭载着效率极高的武器,足以将他们攒射致死。
中年人坐的那张触感冰冷的椅子这时也不甘寂寞的蹦跳,看上去像抓狂的公牛,把你的屁股从老子的脸上移开,它似乎这么狂吼着把李察掀飞了出去。
李察摔的不轻,骨头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巴响声,他抬起头,惊恐万分。
他已经被包围了,那些排成方阵,砖块朝内覆盖在屋顶上的那一面中央有个小洞,让人情不自禁的联想到洞察者的眼球,那是激光武器的发射口。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在他的股掌之间,像一只提线木偶般对他所设下的戏剧做出滑稽的反应。李察连他怎么混进来的疑问都消失了,眼前那黑压压的一片各式各样,栩栩如生,只要不动就令人根本无法察觉分毫的机器使李察感觉那少年无所不能。
假如他开口说,我要杀了你。
那么李察只会有一个想法。
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