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那么着急离开吧,两位。”
弗兰茨尖细的声音回响着,伊莉娜停了下来,虚弱无力的卡勒姆呼吸从粗重开始向颤抖发展,像是在寒冬腊月光着身子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人。
“人是灰色的动物。”
弗兰茨低笑着说道:“没有什么人是十全十美的,一味的追求光明最终只会像飞蛾一样在烈火中化为灰烬,有时候要学会向黑暗与堕落妥协,尤其是在它可以拯救你的时候。当然,区区一个依照程式进行行动的仿生人是无法理解的吧?”
弗兰茨玩味的倚在散台上,右手拎起那支被伊莉娜拍飞的蓝色小气球,像怀表一样来回晃了晃。
“不坦诚一点的话,卡勒姆可能会很难受哦?这玩意的劲可是非常大的,一次得不到满足,下一次的欲望会更加强烈。”
伊莉娜沉默了。
弗兰茨的笑容诡异起来,一口昏黄的牙向外露出:“真是讽刺……连我都不敢相信!卡勒姆给你设计的程序,条条列列恐怕都和这方面没关系吧,说不定对此深恶痛绝?可他自己却需要这玩意,需要瞬间的快感满足自己——即便有聪颖过人的头脑,令人艳慕的天赋,他和这酒吧里大多数人一样,说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
“……给我!”
弗兰茨右手轻轻一勾,那蓝色的小气球便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的飞到了伊莉娜身前,伊莉娜犹豫了一下,最终咬牙一挥手,在半空把那小气球拦入手中。
伊莉娜不知道该怎么弄这东西,下意识找了找有没有开关,那自然没有,犹豫着递给卡勒姆。
意识混乱卡勒姆更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摆弄,本能告诉他他急需要这玩意,但他像一只饥饿的,恰巧看到玻璃瓶里装有香蕉的猴子,把那小气球颠来倒去,揪住小气球的顶端,把吹气口对准手心,抖动着。
弗兰茨脸色又变几分,冷不丁道:“这玩意倒不出来的,直接吹。酒吧气球装的是笑气,一氧化二氮,至于他这个……”
浑浑噩噩的卡勒姆听到这话,唯一保存下来的理智让他举起气球看了看里面,看不清,只知道有一层“膜”在阻隔着什么,向其中吹气,一瞬间,“膜”被冲开,借着酒吧内的灯光,能看到那小气球内部如同被击散的台球一般,有什么微小的固体随着极速充入的温暖空气上蹿下跳。
小气球的触感是冰凉的,温度很低,卡勒姆明明只吹了一口气,气球便迅速膨胀了起来,怕是其中本来就有固态的气体。
如同沙漠中的人见到了绿洲,卡勒姆的神情很快便好看了许多,清凉的感觉从鼻喉直冲头顶,他的双眼恢复焦距,呼吸声平缓,舒畅,有序。
弗兰茨右手食指抵住人中,大拇指按压着下巴,注视着仿佛得到了解脱一样的卡勒姆,喃喃自语。
“难不成是真的?这也未免太巧了些……不可能……但事实确实是这样……没准……也不对……那就是真的……”
然后他又笑了。
“真的也好,省去不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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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慢慢散场的酒吧内不再热闹,鲜有人注意到卡勒姆这边的骚乱,即使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糗不是又不是没人出过,最多偷笑两声,窃窃私语,这黑发混蛋报应来的真快。
酒吧第一不喜欢读不懂气氛的蠢蛋,第二不喜欢喝白嫖酒的馋鬼,第三不欢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家伙,没人想要热脸贴冷屁股,他们喜欢在背后给这类不讨喜的家伙起挨贬的绰号,一是为了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取其精华部分博人一笑,二是顺嘴好记,令人印象深刻,起标签作用。
逐渐清醒过来,卡勒姆隐隐约约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事,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有什么癖好。
生理上的反应会被我继承吗?
卡勒姆明白了自己现在的状态,精神与人格还是自己的,肉体上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既然具有相同的生理,那么条件反射之类的应激性反应也应该还保留着……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触发条件反射。
就像刚刚,好比一个人快要渴死了,却不知道自己要喝水;要饿死了,却不知道自己要吃东西。
强烈欲望的驱使下,人在心理与行为上的反应都是无比真实的,无法掩饰。
弗兰茨貌似也知道这点,自打刚才开始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主人”
伊莉娜眸光黯淡:“我们回去。”
弗兰茨嘴角上翘。
“需要送你们一程么?”
“不用。”
伊莉娜板起脸:“因为你是坏人,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让主人不和你扯上关系。”
“哦,又来了……”
弗兰茨翻了个白眼,鼻口喷出浊气,刚想开口,伊莉娜又道。
“还有,我不想听你唠叨。”
弗兰茨顿了好一会儿,干瘦的脸憋的通红通红,嘴唇紧抿着,最后释然了似的,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绅士高帽,站起身,一低头。
他维持着自己的从容与平静。
“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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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勒姆与伊莉娜离开后,弗兰茨一人独自坐在酒吧的散台,望向壁墙上的霓虹灯,它们在闪耀着,五彩缤纷,却单调重复。
他点了一杯百威啤酒,一个人喝。
“……什么时候呢?”
他低声询问自己:“我不知道,如果连那台机械都不清楚,那肯定……”
弗兰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一杯啤酒他根本喝不醉,他却一脸醉意。
“那肯定,是在他提出芯片构想,并且着手研制的四年中吧?”
他忽然不说话了,嘴角挑起一个危险的笑容,残留着棕黑色酒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黄牙。
“真狠啊,你们。”
弗兰茨仰起头,咕嘟一声把啤酒喝进肚中,在他锁骨和脖子的交界处,一枚心脏般跳动的血红金属小块若隐若现。
他喝完酒,突然暴怒,挥起拳,一拳打在那块血红色金属上,然后痛的肢体扭曲,浑身颤抖,最后又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似的泄出一口气。
最后他又笑着伏在散台桌面上,玻璃桌面上倒映着他拧笑着,干枯消瘦的脸。
“我这算是做贼心虚……吧?无所谓了,死人才不会说话,对吧。”
酒吧正在散场。
没人注意到他。
自然也没人回答他。
弗兰茨自言自语着。
“我管你……是不是在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