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旻才被抓进牢中不到一, 便被全须全尾地放了出来。
甚至后主对他这个打小儿就不喜欢的老学究甚至起了分愧疚,将他从大狱之中放出来后,竟将他留宫中, 安慰了他几句才放他回家。
齐旻回到家中时, 街上已经华灯初上了。
他一家老小都已经被从大狱里放了出来,此时正候前迎接他。他的几个好友,也等他府前,见他从马车上下来,纷纷迎上前来同他贺。
大难不死,也算是喜事,齐旻同他们一一寒暄之后, 便将众人一并迎进府中,留他们吃顿便饭再回。
众官员自然没有推辞。
齐旻家中设下宴席,权当与众人贺喜。他平里本就节俭, 此番被搜查家宅, 也没抄出多银来。
因此这宴席准备得颇为朴素,不过席间众人皆是他至交好友, 都知他为人。
众官员关起来宴饮,酒酣饭饱之后, 说便渐渐愈发放得开了。
“今朝堂之上, 我才知什么是人情凉薄。”其中一官员握着酒杯,醺醺然。
一时间,席间众人都失了声,渐渐安静下来。
这官员兀自:“齐大人多也算桃李满天下, 所结识的,哪个不是饱读圣贤的文人?今这群陷害他的、煽风点火的、趁机撇清干系的,却偏偏都是他悉提□□的弟子!”
齐旻虽没做过一先生, 读人来重规矩。民间学子若做官,无不要通过科考,而科举及第的举子,来要感念考官的知遇之恩,故而要对自己的考官以师长相称。
而齐旻至今,已不知当过多届科举的主考官了。
听到这,席间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一官员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铛地一声,将酒杯搁了桌面上。
“敦庭……!谁能得到,做下这种事的是敦庭!”
座的官员,都知赵敦庭对齐旻最是孝顺。当年赵敦庭穷困潦倒,卖了祖宅田产进京科考,却城外遭贼人抢夺,进京时身无分文。当时恰是齐旻遇见,接济了他,才让他得以京中立足,参加考试。
而此后,赵敦庭年年如一地回报齐旻,也是众人看眼里了。
听到这,席间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愈发沉重。而齐旻沉默半晌,拿起筷子,径自夹了些菜,送进口中。
“我没他一,他考上举人,为朝廷效命,全是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他淡淡。“我算不得他的老师,他对我也算不得背叛。”
一时间,众人皆是叹息。
便有人接着:“今之事,于齐而言也是好事,看清了一些人的本,也算因祸得福。”
旁侧的官员赞许:“是了。单是齐大人手下那个强要皇上彻查齐大人亲友的张岩,便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周遭几人纷纷点头。
却见齐旻放下了筷子。
“他不是。”他说。
旁侧的官员惊讶:“齐大人的意思是……?”
便见齐旻盯着桌上的杯盏,缓缓。
“他今看似落井下石,却不忘将赵敦庭牵扯进来。若不是他,我此时早已身首异处。他此举,反倒像是提前知了什么,是站出来救我的。”
席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是不知,他如何得知,背后站的,又是谁。”
就这时,有一官员缓声开口。
“齐大人,我与张岩有些私交,前几醉酒,他曾与我说过一句。”
齐旻看他,便见他缓缓说。
“他说……他要为靖王殿下办一件事,不知生死,一定要办。”
——
华灯初上之时,赵府也查抄得差不多了。
官兵散去,赵家上下早抓得抓、遣散得遣散,厚重的大被缓缓关闭,贴上了封条。
人来人往的赵府陷入了一片黑漆漆的安静。
就此时,房檐上窜起了几个影子,速度很快,如同夜色中的鸮鸟,自黑暗中窜上墙头,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隐没进了黑暗之中。
这是徐渡手下垫后的几个死士。
黑影闪过几下,便没入了一处黑暗的街巷,半柱香的功夫,巷中便已经空了。身着夜行衣的几人早不知踪影,唯独几个不引人注目的小厮,穿着粗布短打,自闹市中捧着采购的杂物,径直进了靖王府。
而谁也没注意,他们消失的那处街巷旁有个深不见底的死胡同,往那儿一拐,朝里走一些距离,便能闻到扑鼻的血腥气息。
有几个人静静潜伏那里,他们脚下,横亘着十来具尸体,堆成了小山。
这些尸体,正是这几人的手笔。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
“走了。”那人尸体前站定,缓声。
便见黑暗中那几个攀墙上的毒蛇一般的身影听到这,都活泛地动起来。其中一个从墙头上窜下来,一把扯掉了自己的蒙面,走到尸体边,随意踢了踢。
“可算是结束了。”他说。“庞老贼派来的杀手可真有几分本事。”
便见先前外望风的那人,也扯掉了自己的蒙面。
竟是魏楷。
“还要劳动兄弟们,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他看那些尸体,。“务必要不留痕迹。”
“魏统领放。”旁侧一人。“咱们办事儿,您只管安。”
接着,几人便黑暗中忙碌起来。
先前发的那个一边忙,还一边:“也不知将军怎么的,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连魏统领都劳动了。”
旁边一人笑:“可不,瞧这阵仗大,老子摩拳擦掌的,还以为是要把将军救出靖王府呢。”
便有人接着:“谁知是暗中保护几个死士。魏统领,你可知这几个死士是谁家的,居然这么金贵?”
便见魏楷沉着脸色斥责:“不要闲,动作快点。”
几人闻言笑了几声,皆不言语了,利落地接着动手。
而魏楷站旁侧,眉头皱得死紧。
不单他手下的兄弟们疑惑,就连他,也不知为什么。
靖王要和庞绍作对,他大概知这事;靖王这事儿做成了,他也有所耳闻。
而将军一早就让他去安排,让他们提前潜伏暗处,等着护送江随舟的死士们撤退。
虽说将军的确料事如神,果真有庞绍的人来此探查,也被他们杀了个干净,魏楷却不知,将军为何要这般多此一举。
究竟是为了杀这一帮庞绍的手下,还是因为靖王府的这群死士,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
江随舟那坛酒,是府中珍藏多年的好酒。原主似乎极爱收藏这个,却不怎么喝,府中存了不从邺城带来的佳酿。
这就是其中一坛。
而江随舟也没到,古时北地的酒,酒居然这么烈。
他抱着酒坛到了霍无咎的房中,霍无咎正好刚用过晚膳。
江随舟见他坐床榻上,才起来他身上还有伤,忙问:“你还用药,是不是不能饮酒?”
霍无咎抬眼便见他抱着酒坛,问:“成了?”
江随舟自然知他所说的是什么。他抬手让下人们退下,笑着:“成了,全计划之中。”
霍无咎的目光停他脸上的笑容上,片刻都没挪开。
便见江随舟将酒坛往桌上一放,左边坐下,:“本来与你一同庆祝一番,却忘了你伤没好。不然便算了,酒喝不喝,都没什么大碍。”
却听霍无咎重复:“与我一同庆祝?”
江随舟点头。
“无论如何,庞绍与你有仇。他吃了大亏,对你来说,自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这说得颇为冠冕堂皇,此时四下灯火氤氲,似乎有点不应景。
他顿了顿,单手按酒坛上,下巴搭了手背上,看着霍无咎,坦率地笑起来。
“也实是没别人了。知此事的本就寥寥无几,顾长筠不靠谱,徐渡还没忙完,本王要不找你来庆贺一番,岂不憋死了?”
他此时放松极了,面上的伪装也卸下了七七八八,露出了那副慵懒温和的模样。
便见霍无咎沉默不语,手下却利落,单手拉过轮椅,手下一撑,便轮椅上坐定了,径直行到了桌前,坐到了江随舟的对面。
他没说,却把酒坛打开了。
一时间,酒香四溢,流了满屋子。
江随舟一愣,接着连忙抬手去按他。
“你能不能喝酒啊?不能喝就算了,别耽搁了治病……”
却见霍无咎眼睛一抬,黑眼睛灯火下特别亮。
“酒都拿来了,喝是不喝?”
江随舟总觉得,他这会儿眼睛里是漾着笑的。
虽看不出来,抓不住端倪,却明晃晃的,像光骤晃枪尖上,照人的眼里,一时晃得人有些晕。
他不自主地收了手,任霍无咎熟练地单手抱起酒坛子,随手捞过个碗,将酒倒满了。
直到霍无咎将其中一碗放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傻了眼。
碗中的酒清冽得很,酒香浓郁,光闻着都能觉出烈。这碗又不小,灯光照得酒水碗中明晃晃的,一时让江随舟有些退缩。
他即便穿越之前,也没见过拿碗干白酒的啊?
他愣愣看了看桌上的碗,又抬眼看霍无咎,定定:“用这个喝?”
便见霍无咎面露疑惑:“不然呢?”
他反应了一下,才起他们京城里的人似乎不兴拿碗饮酒的,不像他们边关,来物资短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杯杯盏盏,吃肉喝酒,用的是一样的家伙。
他一时有些懊恼,只觉露了土气。
“忘了。”他。“我去找人要杯子。”
他按着轮椅正要走,却见江随舟抬眼拦下了他。
他看见面前的靖王脸上,似乎露出了几分不露怯的自尊。
他咬了咬牙,:“算了。今庞绍倒大霉,值得本王拿碗喝酒。”
霍无咎眼看着他端起碗,忽起那他酒醉回来,浑身满是甜酒味儿,一闻便知不是烈酒,必这人酒量并不好。
他顿了顿,正要说出口的阻拦,却生生咽了下去。
他起那这人站立不稳,摔进自己怀里的模样。
那是满怀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