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光是艾米莉,在座还有两位的脸上,浮现出如临大敌的神色来。
二十格窗有一块打开的,这时刮入阵秋风来,将烛火撕扯得来回摇晃,整个餐室的光线时而昏暗时而明亮,夹杂着风的怪声,拉夫托伯爵后面先祖的画像,一双双阴鸷的眼睛,好像也在盯住赴宴的诸位,氛围随着拉夫托伯爵的沉思,而变得阴森可怖。
就连牙尖嘴利的艾米莉,这时也不敢再吭气。
突然,或者也可以说是果然,伯爵和管家科尔贝对视下,然后放下刀叉,好像记起什么事来,就对食客夏多布里昂说:“我好像想起来,这个圣德约镇的高丹家,前两年是不是和我们庄园闹过次小小的过节?而弗朗索瓦(即夏多布里昂)你......好像是事件的主角呢......”
众人的目光顿时盯住满脸丧气的夏多布里昂身上。
而旁侧,坐得稍微远点的伯爵夫人,她今日衣着异常典雅,头发高高挽起,雍容美丽,听到丈夫的话,则不动声色。
夏多布里昂眼角的余光迅速地扫了城堡女主人下,然后他像是确认好了似的,搁下刀叉,在椅子上坐直身躯,很有礼貌地回应了伯爵的询问,说那事件,或者说那闹剧的主角,确实是我。
“那你应该弥补高丹家下。”伯爵干笑起来。
而旁边的德.沙多达西也阴冷地笑起来,他妻子则摇起扇子,遮住了脸面,大概也是在笑,并且有意无意地在看拉夫托伯爵夫人的反应,而伯爵夫人干脆将头低了下去,不置一词。
“对不起......”
还没等夏多布里昂开口,伯爵就直接报出了答案,“高丹家不是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妹妹吗?这段时间他家又是蒸汽磨面机,又是农村公社,又是收购地产的,不出两三年,那个小妹妹的嫁妆怕是能到十万里弗尔吧,是不是,科尔贝?”
管家立刻鞠躬说,确实如此,爵爷。
而艾米莉坐在椅子上,肩膀微微耸起,好像在战栗,这让沙多达西公子大为诧异——这个姑娘难道还有害怕的事。
“刚才父亲假装第一次听说菲利克斯.高丹的名字,是假装的。那位的种种,是我无聊时告诉父亲的,只当开玩笑,可谁曾想到?”艾米莉心中充满后悔,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一些人。
“去弥补下吧,弗朗索瓦,妙逸庄园会全力支持你的,这是虔诚善良的基督徒应该做的。”拉夫托伯爵软中带硬,挟着某种逼迫的色彩。
餐室鸦雀无声,就在等着夏多布里昂的表态。
艾米莉向母亲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伯爵夫人和上次偷穿嫁衣事件时的表现一模一样,冷若冰霜。
最终当夏多布里昂进退维谷时,拉夫托伯爵又开腔了,这次却是对自己妻子,“嗨,你也劝劝弗朗索瓦,这可是桩好姻缘呢!”
这话,让在场的哥昂也无声地笑起来。
伯爵夫人脸色明显变了,变得局促不安。
“腾”一声,忍不住的夏多布里昂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还是把这件事解决下吧,不然妙逸庄园始终会蒙受飞短流长。”还没等夏多布里昂有所动作,伯爵夫人断然开口。
夏多布里昂稍稍愣了下,接着立即对夫人并腿行礼,他的皮鞋在地板上碰撞下,发出很大的声响,接着就噔噔噔地离去了。
“天啦。”艾米莉禁不住用手捂着嘴巴,悔恨莫及。
夜沉沉,塔楼处艾米莉的卧室,夏多布里昂就坐在门外楼梯拐角处,墨色吞没了他的身影,他就那样蜷缩,并靠在墙壁上。
而艾米莉则坐在卧室的门口,两人隔着门板。
“师父,有件事我始终不曾问过你,你为什么?”
“那时我是个从意大利漂泊来的旅人,稍微懂些绘画的技艺,年少轻狂地抱着个荒唐的想法,那就是寻找心目里最美的女子。”夏多布里昂的语气在接下来,充满了懊恼,“我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我居然在鲁昂城找到了两位女神,但不幸的是......”
“父亲在拿你当作攻击敌人的武器!”
“如果能当作一个武器,那表明我的人生还是有点价值的。我想我会趁机死去,能亲手终结掉自己的生命,不是件很幸福的事吗,艾米莉?我憎恶文明,因为野蛮人为了纪念生命,会有各种各样神奇的建筑,金字塔、斗兽场、方尖碑,它们都留下了伟大的生命的痕迹。而现代文明人就太可怜了,他们只有自己的墓碑而已。而我......”说到这里,夏多布里昂没有给出最后的答案,他拜托了下艾米莉,“如果这次我死了,我的墓穴就随便安放在棵橡树下,前面摆着个竖琴,那就可以了。”
艾米莉只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迅速消失了。
她接下来走到塔楼房间的窗户边,看到外面的月光正照在槌球场上,被染成淡金色的夜云,就像是团团棉絮般,心神不宁的艾米莉在趴到床上后,依旧辗转反侧,她知道父亲的举措是抱着什么目的,更害怕这种事的后果,那就是见血、伤残或者死亡。
但她能怎办?
她虽然平日里在家中素来娇纵蛮狠,但那也是她的性格使然,其实拉夫托家族里是不折不扣的家长父权制,也就是说:还是拉夫托伯爵对沙多达西家最终不满意,不然父亲叫她出嫁,她也没有理由和能力做出任何反抗。
“到底该怎么办,现在的事态发展,越来越可怖了。可我又能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啊,师父夏多布里昂差不多明日就要出发了吧!”艾米莉侧着娇小的身躯,白皙的足在月光下紧绷着,她有些痛苦地呻吟着,在糊涂的状态下不断做着噩梦。
圣德约镇迎来了葡萄丰收的日子,整个镇子的男女老少都有活计,堂区公社的社员也被雇佣为葡萄园的短工:女人和孩子们欢呼着,成群结队,踏着小路,举着小镰刀,面前挂着小篮子,成串成串把成熟的葡萄,从枝头割落下来,男人们则在修理葡萄架,或者从堂区谷仓里搬出装葡萄的口袋,就放在葡萄园外的空地上。
各个园主,则答应所有人,只要来帮工,“不但有每天五个苏的酬劳,而且去年地窖里没喝完的葡萄酒,现在全都摆上餐桌,大家开怀畅饮!”
这是属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金色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