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格连恍如在梦中般,连说你回圣德约镇也不提前送信来,而后在孩子们不怀好意的哄笑声里,他脱去护袖,说我去圣器保管室去和艾斯图尼神甫道个别。
艾斯图尼神甫还是老样子,很勤勉地坐在老式的梨花木桌子后,嘴里叼着木头烟斗,眉头紧缩,似乎永远都在思考着关乎国计民生的大问题,当二位推开玻璃木门进去时,正看到他在严厉地要求两名公社社员“退社”。
因这两位社员去年承租的公社田地获得丰收,在缴纳了“公仓”的那部分后,居然把自留的粮食拿到别的村镇里放贷,利息高到艾斯图尼神甫无法忍受的地步。
“公社的田不是给你这样用的!”神甫愤怒地说。
这两位急忙认错,说希望能够续租田地三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地产,若是去租乡居贵族或富农的田,大半都得给他们拿走,再说公社的蒸汽磨坊磨粉又快又便宜。”两位可怜巴巴地说。
“看中教会地产免税?然后把富余的谷子去放贷,好算计。”神甫没好气地数落,接着强硬要求他俩退社,没得商量。
这时布格连上前,为这两位求情。
“艾蕾小姐,您从巴黎回来了?”神甫看到妹妹,有点儿惊喜。
“都已在鲁昂呆了段时间,放心不下爸爸,便跟着邮政马车探望探望。”艾蕾回答道。
“是放心不下让吧?”神甫难得打趣。
可艾蕾却没回应,也替两位犯大错的社员求情起来。
“听着,你俩现在把公社的大车开到汉克维尔镇去,把你们放贷出去的麦子全都收回来,然后没收入公社的公仓,这算是个惩戒,下次若是再晓得放高利贷,布格连医生和艾蕾小姐也救不了。”
两位急忙抓下帽子,对年轻的医学生和姑娘鞠躬道谢,然后奔出去,开始给拉车的骡子套辕。
“你哥哥怕是近期不会回来,他给我来信,说等今晚霍尔克家的小展会后,便渡海去英吉利,大概要游览一两个月的光景。喏,你看看这。”神甫说着,取出份图纸,上面是架机械,严格来说是织布机。
“他在佩提特旅馆住着时,就整天叨叨织布机呢。”
“之前菲利克斯说服老霍尔克,在公社里留下一百台机器,他还不满足,说对岸又改良了纺织机械,他准备去购买,然后就是‘米卢斯家舍工业模式’,要在友好公社推行。”神甫说出“米卢斯”、“家舍工业”时,不免觉得有些拗口。
然后他就解释说,按照你哥哥的信件表述:米卢斯是莱茵河一座独立商业城市的名字,它临接的维瑟河谷,自巴登公国的黑森林绵延到瑞士的巴塞尔,此地很早便是棉纺织中心地带,承包商利用瑞士金融家的现金贷款,从巴塞尔城买入原棉,分发给成百上千户农家纺纱、织布,成品则运到米卢斯去,那里有棉布印花厂,印花完毕后,便将商品分散去法兰克福、安特卫普等大城市销售。米卢斯模式,其实是富裕的瑞士资本,维瑟河谷的廉价劳力,及米卢斯、巴塞尔等城市商业通道的完美结合,现在又得加上个因素啦。
“什么呢?”布格连问道。
“英国的机械。”神甫回答说,就在去年瓦特蒸汽机和阿克莱特自动纺纱机,来到维瑟河谷,利用黑森林丰富的水力,一下子对当地手工棉纺业造成毁灭性打击,不过没出什么大乱子,“因为农户们的纺纱虽被机器取代,但织布却没有,按照你哥哥的说法,之前飞梭发明出来后,纺纱技术落后于织布,所以织布工人整天为获得足够的棉纱而苦恼,但当蒸汽机轰鸣起来后,织布又暂且落后于纺纱了,棉纱大量堆积,急需织成布料,所以维瑟河谷的农户全都开始,将源源不断的棉纱织造成布匹,这反倒促进手工织布的繁荣,农户的收入相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增加,好几个织布厂盖起来,越来越多的农户放弃了养牛和做奶酪,他们更喜欢织布,狂热地织布,只要有一段布从织布机上完工,他们就有现钱拿。”
“圣德约镇,要被哥哥改造成第二个‘维瑟河谷’?”
神甫点点头,说他已和鲁昂主教德.普鲁瓦雅阁下会面,请求主教阁下准许:鲁昂所有堂区,十岁到十五岁的孩子,不分男女,全都可集中来鲁昂东南的城关圣德约,半工半读,而我们本镇和公社的富余劳力,更是首当之选,你哥哥的计划是先购入五十台英国新式织布机,试验米卢斯的家舍纺织工业。
“主教答应了?”
神甫对布格连说,普鲁瓦雅阁下在教区议事会上,力排众议,全力支持菲利克斯,他还说了句很有名的话:“你们总是说,贫困是主赐予农民的旨意,那现在更新的织布机能让农民富起来,这也是主的旨意,我们没有道理不加以服从。”
“神甫你的意见如何?”布格连好奇地问。
“我和巴贝夫没那么守旧闭塞。你们看,我来之前,圣德约堂区的土地,全是荒芜,野林子、破败茅屋、鬼火,游荡的克汀病人,漫山满谷都是野狼狐狸出没,现在呢?公社社区欣欣向荣,草场和农田被一块块垦辟出来,喂饱肚子之余,我们就要学习对岸英国人做法,靠手工制造和贸易让自己更富,区级马路和鲁昂王室大道连通,我已在公社里建起初级的烧砖窑、柳条编织作坊和土豆酿酒坊,不少社员开始有钱了,甚至都有人谋心思放谷物高利贷,我在约束他们的贪欲同时,也得继续顺着康庄大道走下去——对了,布格连你马上要前往巴黎医院进修了吧?”
“我可以去巴黎照顾你的。”夕阳下,离开教堂,走在白杨树林道间,艾蕾主动挽起布格连的胳膊,温柔地提议。
布格连的脸红了,“你才回来的......对了,菲利在巴黎过得如何?他在信中很少谈这方面的事,老是副年轻人就得打天下的说教,不过我听波拿巴少尉还有师兄茹雷稍稍提及,他在巴黎混得如鱼得水。”
“什么如鱼得水,是欠了一屁股债。”艾蕾有些怨愤地说。
“债务,那可不得了啊。”
“是风流债!”艾蕾鼓起腮帮。
“啊。”医学生有点儿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