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晚餐结束后,“萨申卡伯爵”得到许可,伴同艾米莉在庄园的槌球场上散会儿步。
而女管家帕普罗夫娜则落落大方地立在餐室中,伴同侯爵夫妻和雷米萨。
“萨申卡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吗?”
帕普罗夫娜想想就回答说:“大概就是早晨起床后翻翻报纸吧,主要看看有没有会芭蕾舞和裁缝手艺的农奴在彼得堡市场上出售。”
“雅兴,雅兴......”侯爵也只能咧着森森的牙齿,应付说。
“那这样的农奴漂亮吗?”雷米萨急不可耐地询问。
“漂亮,但是一位要值三千卢布。”女管家报出的价格,让雷米萨闭了嘴。
那边,槌球场上艾米莉终于无所顾忌地笑出声来,“塔尔玛先生您,还有维斯特里斯夫人的表演真是惟妙惟肖呢!更让我吃惊的是画家大卫,他居然能牺牲自己,扮演那个被鞭笞的仆人,他现在跑到俄罗斯了吗?嘻嘻,要不是我去过巴黎,看过你们演的<苦役犯>,我也会信以为真。”
“对于名出色演员来说,熟悉各国历史和风土人情,是必需的功课。”塔尔玛说完后,就正色对艾米莉说,“这十万里弗尔可是菲利克斯,也就是仲马先生掏出来的,也即是说,拉夫托小姐您是债务人,他是债权人,如果事情未来露馅,或者这块土地经营不良,这笔钱您可怎么归还呢?”
向来傲慢的艾米莉,此刻也严肃地下定决心:“这本来就是菲利克斯的建议,我的家族已开始陷入奸诈管家科尔贝设计的陷阱里,父亲的爵位刚刚晋升,他就撺掇父亲加大排场、翻修庄园,购置维持费高昂的马车、衣服还有家具,他想让我父亲债台高筑,然后乘机压低价格,操控买卖,大肆吞噬妙逸庄园地产,这种是管家常用的卑劣伎俩,可怜我父亲和兄长对经济一无所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挽救家族的颓势。”
“你可以和仲马先生联盟,只要公证人的合同签订好,这价值十万里弗尔的地产在法律上便归您所有,而这笔钱你也完全不用交给拉夫托侯爵,因为这是您的嫁妆钱,您有权拿去投资的,不妨将其托管给仲马先生,他现在是法院律师,有资格承担这样的委托。”
面对塔尔玛的提议,艾米莉摇摇头,“我害怕菲利克斯和科尔贝是一路货色,管家科尔贝企图用债务来害我的父亲和哥哥,而菲利克斯则可能用同样手段,来害我。”
“情债吗?”塔尔玛带着惊讶的神色,看着那拱门式的两株巨大槐树,然后问艾米莉。
幸亏是夜晚了,艾米莉就算脸儿绯红,也不那么明显,她很快恼怒地否认掉这项“罪名指控”。
“不管如何他愿意帮你,也是好的。对了,他快和鲁昂城的霍尔克小姐订婚啦。”
“我知道。”艾米莉回答的语调尽量平淡。
她抬头望去,初秋夜空里的几颗星星,很高很亮。
两日后,管家在庄园漂亮的前廊下,特意和艾米莉碰上面。
“公证人那边你办成了吗?十万里弗尔,现在可已进了我在鲁昂银行的户头了。”艾米莉主动问责道。
管家皮笑肉不笑:“小姐您去了趟巴黎可厉害起来,十万里弗尔,不晓得是哪位大人物赞助您的,不过您可得提防这人用心不善,天真的姑娘总是容易被欺骗,待到察觉身陷债务里再想抽脚已来不及,别到时候被人骗色,还连累父亲庄园地产也丧失掉。”
“萨申卡的事可用不着您来管,他说要在回彼得堡前看到这事办妥。再者,合同里会写的明明白白,这可是我的嫁妆,得失与否,绝不会影响拉夫托家族的。”
“那这笔钱,您为何不转入侯爵的账户里呢?未出嫁的女儿,嫁妆可也是归侯爵所有的。”
“别妄想了科尔贝,钱到了父亲手里,就等同于落入你的口袋中,在你眼里,我父亲和兄长应该就是白痴吧,我怎么会落入这种圈套里。”
这话让科尔贝报以由衷的轻蔑,他摊开双手,嘲笑道:“听小姐的话音,该不会您要亲自经营分出来的这份地产吧?太可怕了,像您这样娇嫩白皙的小姐,应该弹弹琴、画画,骑骑马,和英俊情郎们跳跳四组舞就好,别瞧不起万物之母—土地啊,艾米莉.德.拉夫托小姐。看看您那修长的手指,再去看看佃户们的手,你不属于泥土,而属于石膏,泥土卑贱但千变万化,石膏虽洁白但却只能按照人的主意被塑造,各安其命,这完全就是场闹剧啊小姐。”
“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就算双肩柔弱,我也必会承受,不会退缩,因为这是我的嫁妆,是我的产业。”艾米莉说这话时,前额迎着阳光,亮晶晶的。
坦白说,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管家科尔贝,在心中也不免有震撼的感觉。
“那就分割好了,我这就去办,等着看您的笑话。一个贵族小姐却要去经营地产,管理那群佃户,好像只羊来放牧群狼。马上就是收割小麦和黑麦的时节,把马洛姆河谷里价值十万里弗尔的地产,外带三十家拉夫托佃户就给你,您去监督麦收吧。”科尔贝冷嘲热讽,鞠了个躬,便扬长而去。
艾米莉是认真的。
过了几天,管家科尔贝恶狠狠地在侯爵面前进谗言,他说那个什么俄国伯爵很可能是假的,巴黎的罗亚尔宫集市里有专门研究谱牒的专家,我有信心揪出这个骗子,他很可能在骗小姐的爱情,还有拉夫托家的财产。
“真假我不关心,就问萨申卡伯爵的十万里弗尔到账没有。”
“到了,可全拿捏在小姐手里。”
“我女儿不值得十万陪嫁吗?”侯爵突然反问科尔贝。
虽然平日里科尔贝对主人财产屡屡得手,但一旦侯爵发威,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便赶紧说值得值得。
“那就随便她去好了。”侯爵不咸不淡地说,然后换上衣服,去散步了。
时光荏苒,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典型的诺曼底秋景铺在了鲁昂城,斑驳的城墙上点缀着赤黄色和深红色的叶子,丛丛簇簇,时不时滴下些深秋的露水,落在枯萎的草,或碎裂的铺路鹅卵石上。
艾米莉蒙着件斗篷,下面的靴子上沾着不少泥土,原来处处傲慢的表情,这时候却变得低沉抑郁。
她坐着自己黑色蜗牛式样马车,来到鲁昂城的“半桥码头”处,随即一步步,艰难地向船坞街挂着“法兰西彩票鲁昂分匦”招牌的小楼走去。
马洛姆河谷里的麦收,给她彻底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