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钦尝试着联系闻折柳, 在队伍频道内呼唤他,但那边永远是连结不上的忙音,他就知道对方现在也一定陷在鬼域里无法脱身。
他眼神阴沉,喃喃骂了一句什么,只能遵循着闻折柳的初始坐标飞驰过去,在心中祈祷那小东西在他赶到之前不要跑得太远。
车头刺目的大灯如猛兽的獠牙, 撕开阴霾重重的黑夜, 沿途轧碎无数扭曲如丛林蔓藤的惨白鬼手, 一路朝着城镇边缘的方向狰狞轰鸣。
“……欧文先生?”闻折柳轻声问道,“是你吗?”
门外有片刻的安静,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但你无疑很聪明。”
“……过奖,”闻折柳内心五味杂陈, 有点无语,一天之内连续被两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东西夸奖聪明, 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尴尬, “刚才也有位……有位女士这么说。”
不料门口的男人语气惊惶:“你遇上我的妻子了?!她、她离开这多久了?不会再转头返回来吧?!抱歉这位朋友, 恐怕我得先离开这里……”
“等等!”闻折柳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害怕, 但也只好先把他叫住,将内心的疑问和盘托出,“你不用担心,欧文先生,我敢保证你的妻子已经走远了。更何况,根据她刚才的说法, 你才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一个,这又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莱顿·欧文苦涩地笑了一声。
“午夜欢乐秀毁了我的生活,”他低声说,隔着一扇房门,这声音被过滤得更加喑哑消沉,犹如溺水之人在河底深处挣扎时上吐的一连串气泡,“我猜你也听说过它,对吧?”
“对。”闻折柳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我知道。”
男人呢喃地说:“自从这个该死的节目播出后——不错,我承认,它确实风靡不衰,搞得谁不在社交中谈论到它,谁就是最不受欢迎的土老冒一样。可它同时让我的家庭破裂,把我的家人搞成这副鬼样子……”
闻折柳沉思几秒,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是午夜欢乐秀的受害者,而非帮凶。”
“当然了!”欧文语气激烈,“自从看了它之后,我的女儿变得乖戾暴躁,你知不知道,她甚至去药店买了灭鼠剂和杀虫药下到全家人吃的饭里、喝的水里,还好我发现得早!她妈妈也变得敏感而神经质,整天以为我要杀她,看见我就一脸惊恐的表情,梅在大家的碗里投毒,我要教训梅,而她居然大骂我是杀人凶手,马上就会杀了无辜的梅!”
他喘着粗气,喘气的声音左右游离,于是闻折柳明白,他是在门口的地毯上控制不住情绪地来回打转:“老天爷!给全家人下毒,她可真无辜啊!还有我们最小的儿子,那孩子仇视我们,他就像失去理智了一样,成天守在楼梯口,等着把我推下去,让我摔得头破血流……这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和孩子!你说说,先生,这叫我怎么成为帮凶!”
他说的确实有一部分和报纸上的信息对上了……闻折柳思忖着,态度平和地安抚着他的情绪:“欧文先生,请你不要激动,我明白你的苦衷了,照你这么说,你的家人中只有你是正常的,其他人全都受了午夜欢乐秀的影响,对吗?”
“对,”欧文坚持,“就是这样。”
“那你来找我的意图是什么呢?”闻折柳继续发问,“还有,梅说确实是你杀了你的妻子,而你们的小儿子,则是在父母的争执中摔断脖子死的,你的话为何和她有出入?恕我直言,欧文先生,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撒谎。”
“我没有杀我的妻子!”欧文在门口焦躁不安地强调,“和她争吵完,她就不见了,是我发的寻人启事找她。至于我们的小儿子,那是他自己没有站稳,从每天他固定偷袭我的位置摔下去了而已,出了这种事,我也很悲痛啊!”
闻折柳越听越不对劲,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所以,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你要是不信,尽可以打开门看!”
“那报纸上为什么要说一家三口倒在血泊中,”闻折柳皱眉,“凶手则是他们的大女儿?”
“我逃过一劫,先生,”欧文痛苦地说,“这是我命不该绝。那天,我逃家多日的妻子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跑回来,想要带孩子们离开这里。但梅再次往水里下毒……她是那么执着,并且她也真的成功了,我因为在工厂加班,所以没能赶回去。这天之后,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妻子和小儿子,梅也带着疯狂而恍惚的笑容服毒自尽……从此,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么说来,一家三口指的是梅、梅的妈妈以及梅的弟弟?那……
“那就更奇怪了。”闻折柳犀利地道,“你的话简直漏洞百出,照你这么说,你的儿子根本就不是梅杀的,是他自己跌断脖子,你为何不向报社澄清这一点,反而任由他们发布煽动性和误导性如此之强的不实报道?还有,为什么在你妻子死后一周,你依旧挂着那张寻人启事?报社和警方就这么由着你登?”
欧文静默良久,闻折柳轻轻抬手,悄无声息地扣开了猫眼,再次往外看了一眼。
他松了口气,因为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什么死尸鬼魂,只是一个神情阴郁,脸色在走廊的灯光下略显苍白的高大男人而已。
正当他打量着男人的衣着时,欧文说话了:“先生,我向您保证,我说得句句属实。本来镇子上的警方就很懈怠,再加上我是给报社掏钱了,他们答应我登足两周……经历过这地狱般的一切,我还管什么寻人启事,什么澄清不澄清的?”
他的语气凄楚而苦涩,还含着一丝自嘲的悲凉笑意,想必谁听了都会为之感到心酸的。做完这些辩护,他又道:“先生,相信我,跟我离开这吧。梅马上就要从花园里出来了,我知道她很喜欢那花园,每次都要在里面流连好久,即便是死后也一样……但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带着她有毒的甜汤和饭菜,她将坚持看着你一口一口吃完它们,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相信我吧,在这种生死关头,难道你还不相信一个伤心欲绝的父亲说的话吗?”
闻折柳凝视着墙上规律摇晃的钟摆,丝毫不为欧文的催促而心慌。他轻声道:“等等,让我好好梳理一下时间线……”
他一手握拳,缓缓敲击另一只手的掌心,嘀咕着说:“午夜欢乐秀开播,它极大影响了周边地区人民的心神与理智,使他们日渐趋于疯狂……这个是大前提。”
“倘若就按欧文的说法梳理时间线——可实际上,他也是交待得最清楚全面的一个,这叫我不得不采取他的说法。午夜欢乐秀开播,家人变得不正常,妻子患上被害妄想,女儿屡次投毒,儿子仇视家人,想把自己的父亲从楼上推下去……接着就是妻子就女儿下毒的事件和丈夫大吵一架,认为欧文要杀了女儿,随后便离家出走,使欧文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
理到这儿,闻折柳已经开始察觉出不对劲了。
“……寻人启事登报一周后,妻子趁欧文上班时回家找寻儿女,想要带他们离开,这时候,女儿再次给母亲下药,毒死了这家的女主人,自己也服毒自尽;小儿子或许是出于惊慌,或许是急着查看她们的情况,不慎从楼上摔下去,也死了,从此只剩欧文一个人……嗯,事情还原成这样,好像一切都连起来了,可为什么我还是有种……”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腰间的通讯仪却突然响了。
闻折柳心口一跳,不由笑逐颜开,急忙接通:“哥,你那边没事了吗?!”
“都好了,”贺钦声音如常,不见一丝疲惫,“我收到你发给我的消息了,现在正在往你那赶,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闻折柳叹了口气,将整件事给通讯仪那头的贺钦大致说了一下。
“……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心累啊。”他摇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钦半天没说话,似乎也在思索,俄顷,他道:“不妨试着相信这个欧文。”
闻折柳眉头一皱:“哥?”
“如你所说,他确实是目前对你透露信息最多的人,而且时间点也大多对得上,”贺钦冷静地分析道,“抛开那份真假存疑的小报,镇报上的寻人启事和投毒的部分都属实吧?”
闻折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小声道:“哥,我之前好像没和你说镇报上的内容啊。”
“一份镇报而已,飞得到处都是,你当我看不着吗?”贺钦的语气带笑,“好了,我话就说到这,你自己做决定吧。”
闻折柳纳闷地摆弄着手里的通讯仪,无意识地在上面乱点,应了一声:“哦,好……”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骤然一滞。
——讯息未发送的草稿箱里,整整齐齐地躺着五条他没能发出去的坐标点。
贺钦收到的是哪门子的消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撒谎?
通讯仪里传出的声音当真是贺钦的吗?或者说,这一路上,他究竟是在和谁,和什么东西沟通交流?
闻折柳的体温从头凉到尾,他脸颊上的肌肉不住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想想,就是在他的无线耳麦嗡鸣一声过后,“贺钦”的语气就有点不对劲了,他一个劲地怂恿自己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说“暂且相信她也无妨,看看她想干什么”,然而依照贺钦平时的性子,他根本就说不出这种话,他只会说“老老实实站那,别跟不认识的人到处乱跑”才对!
他被鬼魂骗了,甚至被鬼魂假扮的贺钦骗了!到现在为止,这个冒牌货还在不停找那种拙劣的借口妄图欺诈他!
闻折柳气得浑身发抖,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像坚冰般寒冷,他语气轻柔地问:“哥,我想起来了,你知道上一个伪装成你,然后又被我识破的人是谁吗?”
“贺钦”的语气迟疑:“……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干嘛?”
“怎么了,干嘛突然问这个?”闻折柳冷笑不已,讥讽地重复着这句话,“那我告诉你,你这个劣质的a货给我听好了!上一个冒充他的还是圣修女瑟蕾莎,算命十元一卦,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我面前装作他的样子!!”
咬牙切齿地吼完,他一把扯下通讯仪,脸颊被气得涨红,也不顾什么体面,什么循序渐进了,直接站在猫眼跟前,上下打量着门外依旧等候的莱顿·欧文,恶狠狠地讥讽道:“电流驱动小型电动机……对,我倒是忘了这个条件了,眼下想起来,这不就是组成电锯的核心部件吗,欧文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最近情况不太好,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