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萝梦到了初中时代。
窗外梧桐叶金黄, 阳光暖融融, 她坐在书桌前, 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给季临川写信。
心跳砰砰砰,每一次落笔都要思考好久;她写费了好几张信纸,最后塞进信封的那一份, 叠的规规整整。
她还往里面放了一枚玫瑰花瓣, 希望他能察觉到自己这点小小心意。
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温念, 请温念帮她挑漂亮的信纸信封和邮票。
这封满怀少女心事的信投掷到信箱中,从此度日如年地数着,最终邮差带来了新的信件给她——
满怀讥讽,满纸的侮辱词语, 若不是落尾的季字, 苏萝险些要以为是旁人给她的恶作剧。
信件的寄出点也的确是季家。
也正是因为这封信的讽刺, 才叫苏萝下定决心减肥, 一点点瘦了下来。
从某种角度上而言, 或许她应该感谢季临川。
苏萝醒来的时候, 窗外一片暗色。
枕边小桌上的灯光线幽暗。
她被人当成树袋熊一样抱在怀中,苏萝刚刚动了动胳膊,就又被他搂回去,下巴搁在她肩窝处,呢喃:“乖,别闹。”
苏萝才没有闹, 小肚子不舒服, 她想伸手去揉揉, 季临川仍闭着眼睛,大掌贴上去,温热熨帖:“还不舒服吗?”
苏萝已经想不起来昨天醉酒后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怎么自己又稀里糊涂和这家伙滚了床单。
现在被他暖着小腹,不适感稍稍减轻一点点;苏萝声音如蚊子哼哼:“有点。”
一定是疯了,她竟然可以和季临川这么淡定且温馨地睡在一起。
男人体温偏高,苏萝还有点不适应;想要往外挪挪,又被季临川扯回去:“老实点,别闹。”
苏萝很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她曾经写过那么一封信;如果她不曾瘦身成功,依旧是以前那样胖乎乎的,季临川是否还会同意这份亲事。
算了,不要自取其辱啦。
苏萝闭上眼睛。
六点钟,季临川准时起床。
他尽量安静地穿好衣服,回头看到苏萝还在沉睡,想起她先前关于机器人的那番控诉,顿住脚,最终还是离开。
一般的情侣嗯嗯啊啊之后应该做什么?
不是抱着一起睡觉吗?
然后起床各做各的——这没有丝毫问题啊。
难道要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吗?
直到现在,季临川才发现自己和苏萝之间原来是存在代沟的,小女生的心思其实并不好猜,很多念头都令他匪夷所思。
主卧外,熊猫和布偶都趴在垫子上处于待机状态。
该给他们升级一下,加点新功能进去。
像昨天那样,苏萝醉酒后的状态其实很危险,作为一个合格的智能宠物,应该能够及时自主地去寻找佣人帮助或者报警。
苏萝被诺诺的电话惊醒。
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陈相宇最终选择了冯夕出演梁祝。
诺诺飞快地转达这件事,诚惶诚恐地问苏萝:“萝萝姐,我们该怎么办?”
“没事,”苏萝反过来安慰这个受不得惊吓的小助理,“这两天你休息,有什么事真真会给你打电话。”
诺诺捏着手机,机械地应了一声。
苏萝回忆了下那天陈相宇的反应。
不可能,他不可能去选择冯夕。
除非另有隐情。
不得不动用其他的人脉,苏萝想要知道陈相宇为什么不选择她。
她很困惑。
小腹的酸疼感仍旧在持续,苏萝一边拿暖宝宝暖着肚子一边在心里面骂季临川这个狗东西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就该和他那些冰冷的机器过一辈子。
诅咒季临川的第一百三十八遍,他破天荒地打电话回来,问她肚子还痛不痛。
苏萝气冲冲:“当然痛啦,你今天突然发现良心啦?”
怎么今天这么好,还会关切地问一句她身体状况。
要知道,先前几次这人都是问都不带问的。
只有在想要嗯嗯啊啊前才会疯狂暗示。
她不安地动了动腿,小腹还是疼,蹙了蹙眉,小小地吸了口冷气。
“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才不要。”
为了这种事情去看医生,也太丢人了吧。
苏萝盯着床单上的花纹,瓮声瓮气:“喂,你专门打这个电话过来,该不会是特意问候我的吧?”
“不然呢?关心未婚妻的身体理所应当吧。”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季临川不像是这种会在工作间隙抽出时间来关心女方身体怎么样的人呐。
难道狗男人转性了?
还没等苏萝想好怎么说,季临川继续开始诚恳的道歉:“抱歉,昨天你太热情了,我没把持住。”
哄。
虽然四下无人,苏萝的脸还是爆红。
什么叫她太热情了呀。
她这么乖这么规矩这么不喜欢嗯嗯啊啊,怎么可能会对季临川!热!情!
“希望你下次继续保持这种状态,”季临川严苛而认真地说,“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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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狗男人果然还是狗男人,他对她这么好只是想继续得到她的身体罢了!
苏萝气嘟嘟地挂掉电话。
仰面躺在床上,她忽然间又有点自暴自弃地想。
好在他还喜欢自己的身体,不是么?四舍五入,也就是喜欢她了吧?
吃过午饭,苏萝得知了陈相宇选择冯夕的原因。
该版《梁祝》的制片人,是冯夕的忠实粉丝,据说曾经多次想要一尝芳泽,均被拒绝,仍旧不改其心。
不然,以冯夕现在丑闻缠身的状态,陈相宇再怎么看中她,也难以说动其他人。
苏萝咬着手指。
看来,外界传闻陈相宇不为金钱折腰的事情也并不属实。
只是金钱不够多,不足以令他心动罢了。
苏萝正思考着如何找陈相宇好好聊聊,结果对方主动给她打了电话:“苏小姐现在在梁京么?方便出来吃个饭么?”
嗯?
苏萝问:“请问还有其他人吗?”
她问的直白,丝毫不加掩饰。
陈相宇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微笑:“苏小姐放心,还有犬子和杜先生。”
陈相宇的儿子陈嘉木是此次《梁祝》中的男主角,苏萝不认识,但听闻过不少关于他的光荣事迹——
陈嘉木此人简直是霉星转世,出道三年以来车祸四次断腿一次磕磕碰碰无数次,大事没有小事一大堆。
几乎每次拍完戏,都得在病床上躺一段时间。
饶是如此,陈嘉木仍旧不肯离开演艺圈,兢兢业业地受着伤并快乐着。
这种不顾命与老天爷抗争的精神,令苏萝十分钦佩。
至于那个杜先生,就是制片人杜涌,心心念念捧着冯夕的那位。
陈相宇说:“我自己很难说动他,想请苏小姐与他见上一面,或者能够说动他改变主意。”
陈相宇这次是真的认为苏萝合适,不然也不会压着消息没告诉冯夕,又在这个时候特意给她打电话过来,尝试再为她争取一次机会。
哪怕希望渺茫。
苏萝一口答应下来。
她没和季临川讲这件事。
那个男人现在估计还一心扑在工作上吧,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分别。
等苏萝抵达约定地点的时候,陈相宇和陈嘉木已经到了。
陈嘉木更像他的母亲——早些年红透歌坛半边天的女神祁兰,下垂眼,高鼻薄唇,少年气十足。
看到苏萝进来,陈嘉木站起来迎接,不慎碰倒椅子,椅子倒下去的时候砸坏了旁边的花瓶架,花瓶架又剐蹭了墙上贴着的字画……
一阵噼里啪啦过后,陈嘉木尴尬地站在废墟中,介绍:“苏小姐,你好,我是陈嘉木。”
陈相宇已经司空见惯,告诉旁边傻了眼的侍应生:“损失我会全部赔偿。”
苏萝不得不相信,原来世界上真有人运气这么差。
落了座,陈相宇还没说几句,陈嘉木就反驳起他的父亲来:“杜先生太过意气用事,怎么能因为那点情谊就把这部剧当做儿戏?明明大家都觉着苏小姐更适合祝英台这个角色,冯夕年纪实在太大了,照我看,做祝英台的母亲还差不多——”
陈相宇来不及叫自己的儿子少说几句,杜涌推开门走了进来:“嘉木,声音这么大,我在楼下都能听得到,看来你病好的很快啊。”
陈相宇有些无奈:“老杜,我这孩子野惯了,疏于管教,你别在意啊。”
杜涌脱去外衣。
他上了年纪,头发半白,视线锐利如鹰。
他说:“嘉木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
坦然入座。
不过两三杯酒下肚,陈嘉木压抑不住性子,忍不住提起苏萝的事情来,杜涌放下酒杯:“嘉木,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陈嘉木说:“我不明白。”
“那杜叔叔我今天就教教你。”
杜涌看向苏萝。
这个小姑娘从进来到现在,始终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面色淡然,不卑不亢。
这点他倒是很欣赏。
杜涌对她说:“你以为我会和你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话吗?我当然知道你比冯夕更合适,你比她更年轻,更貌美。可你知道为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没有选你吗?”
苏萝如实回答:“因为您和冯夕有交情,而我只是个新人。”
杜涌摇头:“这只是其中一点,交情这种东西,也是需要培养的。如果你今天肯豁出去,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苏萝思考,自己是不是理解上有了误差。
杜涌这是在暗示她吗?
真恶心,潜规则还说的这么正义凌然,像是救世主。
手指触碰到旁边的杯子,苏萝还没有发力,杜涌就被陈嘉木兜头盖脸地泼了一杯酒。
陈嘉木站起来,噼里啪啦又碰倒了不少杯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杜涌:“杜叔叔,你是要潜规则吗?”
那震惊而恐慌的表情,仿佛被潜的那个人是他。
陈相宇呵斥自己的儿子:“嘉木,坐下!”
继而微笑着对杜涌说:“这孩子被他妈妈保护的太好,没见过世面。”
关于杜涌刚才的暗示,他丝毫不觉着意外。
陈相宇甚至也想看看苏萝会是什么反应。
杜涌拿纸巾擦擦脸,没有丝毫怒气,仍旧心平气和:“苏小姐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有舍必有得,你不肯舍,别人就替你得了,这很简单的道理,应该不需要我教吧?”
苏萝只认为匪夷所思:“抱歉,我拒绝。”
她感觉受到了冒犯。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只是从未想过业界中大受好评的陈相宇竟然也是浊流中一员。
她尚且以为美好良善者是多数,不曾想世风日下。
名导竟然也如此不堪。
陈嘉木还想说什么,被陈相宇厉声制止住:“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也别想着继续拍戏!明天就给我滚到你母亲那里去!”
陈嘉木踌躇片刻,认真对着苏萝道歉:“对不起,我想继续拍戏。但你放心,就算我不说话,也会在心里默默地支持你。”
苏萝觉着,陈嘉木不止运气不好,可能脑壳也不太好。
这孩子也太耿直了。
“像你这样的新人我见多了,”杜涌不紧不慢地说,“空有一副好皮囊,没什么背景,你想靠自己火,一靠努力,二靠命,三靠熬。你出道这么多年,没有大火过一次,真的打算继续这样熬下去?现在有条捷径放在你面前,你走不走?”
苏萝只觉着他说的话很可笑。
“不走。”
杜涌没有想到她如此顽固,怜悯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可怜虫:“傻孩子,在这个社会上,靠山很重要。”
这孩子难道觉着自己真的能清清白白地保持下去?她能忍受的了这样一部部地接到烂的资源?永远都是配角?
手机铃声响起。
杜涌把擦拭脸的纸巾丢掉,拿出手机。
看清楚屏幕上的人名,他收敛了笑容,也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甚至连出去的时间也没有,直接接听了电话。
一秒也不敢耽搁。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人,此时神态恭敬,语气谦卑:“季先生,您好,怎么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