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刘澎和周运蓬,梁强渠和高青垒走进了一条刚好能塞进一辆车的街道,又因为两边摆满了各种卖水果、人字拖、手机壳等小玩意的摊铺,只留下了窄窄的一条小道,所以仅能供一个人走。高青垒望着周边的楼房,最高的,也仅有四五楼。它们都长得中规中矩的方方正正,不像高青垒平时看的住宅区那样花俏——麦黄色的三角形、天空蓝色的五角形,甚至铜像褐色的六角形。而且,它们的颜色,要不是灰白色的灰,就是灰黄色的黄。有好一些地方,似乎还掉了皮,连补丁都没有,露出了里面惨白的白。
高青垒咽了咽口水,他想起了,有一次经过一条大路,周边都是平平整整的人行道或者是深绿色的但同样是平坦的湖水,一栋三层高的楼忽然杵在马路边边。它没有窗户,没有门,整个也是灰白色的灰,灰黄色的黄,掉皮的惨白。有一个灰白色头发的男人,躺在里面唯一的一张躺椅上,穿着大裤衩,坦着大肚子,手里的黄扇子啊,摇啊摇,摇啊摇。
高青垒在身后,望着刘澎黑又厚的后脑勺,又咽了一口口水。
高青垒他们转了个弯,进入了一条小巷子。从这里开始,高青垒没再看到一朵花,一棵树,一棵草。
这里没有摊铺。高青垒也终于看到了小汽车,夏利白色微型车,长安之星面包车,江南微型车……巷子尽头,还有一个停车场。有一个斜坡通入停车场,水泥堆积成的斜坡,像从不下厨的人制成的面包泥一样,此凹彼凸。高青垒转过头,看向停车场的里头。里面像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顶上似乎是褐绿色的蓬,还有些木架或是横梁。各式各样的摩托车停在里面。高青垒只看到两辆小汽车。
高青垒又咽了咽口水。
他们终于转进了楼梯里。
“几……几楼?”
“4楼。”
“没有电梯吗?”高青垒一开口,便立马缝住了自己的嘴,隐隐感觉自己问错了话。
“没有。”刘澎回答道。
高青垒听罢,走上了一层楼,便忍不住探出头,窥着梁强渠的表情。他没有表情,好好地走着。
那扶手,高青垒瞥了瞥,幸好还是铁的,不是随意长出来的。
“你有什么是干得好的?!”
“刘心兰,你好搞笑啊!是你叫我去晒衣服的!我看你一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能打死几只牛。我好心帮你!你还骂我!”
“有人像你这样晒衣服的吗?!越帮越忙!什么东西到里手里都遭殃!我儿子娶到你,我和他都遭殃!我上辈子不知道……”
高青垒一踏进第二层楼梯,竭嘶底里的争吵声就喷涌而来。其中一把声音,高青垒怎么也忘不掉——刘澎他舅妈。高青垒看向刘澎,后者正摇着头。
“钟强!谁对谁错?!跟你过一辈子的是我!不是你妈!废物!……”
刘澎他舅妈住在顶楼,四楼。楼梯顺数最后一间。
“不要吵了!”
隔着铁门,刘澎舅舅的声音像被摆上案板的鸡一样,只剩挣扎。
高青垒窥了窥刘澎的侧脸,感觉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紫色,整个五官都紧绷着。高青垒看了看周运蓬和梁强渠。周运蓬就站在刘澎身后,一言不发。梁强渠屈着下嘴唇,对着高青垒囧着眉毛。
半晌,刘澎呼了口气,手猛地掼向铁门,“铮,铮”的发响。
“真不知道要你这个媳妇有什么用?!扫地不会!煮饭不会!晒衣服不会!叫你去找工作又不肯!像只猪一样懒!生个儿子也生不出来,两胎都是女儿!整天只知道勾引男人!我刘心兰这辈子遇到你,简直天上狗屎正中额头!”
“XXXXXXX”
“舅,开门,我刘澎!”刘澎把手掷得更用力了。
但是,里面的吵闹声仍旧没有停止,反而,声音更大了。
好一会儿,门终于被打开了。刘澎舅舅的脸浸入高青垒的视野里。这是高青垒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上次在清吧里太暗了。
刘澎舅舅的黑眼圈很重,眼皮像拖了几米,垂在眼下。高青垒撇了撇嘴。高青垒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连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搞不定,还能干什么?
“帮舅舅说说你舅妈。”钟强赶忙把刘澎拉到龙卷风中央。
“孙,你说说你舅妈……”
“你看看你婆婆……”
“有人找你!”刘澎吼道。
刘心兰和钟虞终于停了下来。高青垒耳朵顿时一阵鸣响,似乎太安静了,不太习惯。
刘心兰和钟虞整张脸张牙舞爪地,转过来。看罢梁强渠、高青垒和周运蓬,刘心兰便立马换了张脸,弯着眼角又曲着嘴角。钟虞也放松了些。高青垒反倒皱紧了嘴角。
“你们找我?”
钟虞嘴里叼着牙签。她的嘴唇每动一下,那只牙签便像跷跷板一样。高青垒死死地盯着,生怕那跷跷板会松了螺丝,飞都自己脸上。
刘澎舅舅的家,三房一厅一阳台。门左边便是厨房,厕所也在厨房里,有一扇门隔开。厕所很小,两个人在里面便难以转身。地板是褐绿色的小砖块铺成。这种砖块,高青垒上了小学之后便没再看过了。蹲厕在厕所中央,旁边放着一白色桶,上面盛着水,睡上面漂着着红色的塑料水瓢。厕所还是冲凉房,蹲厕上面便挂着一肉色的喷头。喷头旁边还杵着一根粗大又糙的黑绿色水管。
剩下的两房,一个有门,一个没门——用一张黑色的布遮挡着。有门的那一间,房门敞开着,上面挂着喜洋洋和灰太狼的贴纸,高青垒看到了里面的一张双层床。
高青垒感觉自己的皮肤开始痒了。他的皮肤总是很容易痒——家族病。他姑妈这样,他爸这样,他表姐也这样。空气浊,就痒。
“咯咯咯——”
高青垒看向阳台,五只鸡正挤在鸡笼子里。还有一只猫,虎斑猫。它看见高青垒的眼神,想要凑近。它不可能凑得近——脖子的绳子把它锁得紧紧的。
高青垒皱紧了眉头,眉心都挤得没位置了,“我们能到外面吗?”
听罢,刘澎推着钟虞走向门外。高青垒加快脚步,抢在前头,快步走下楼梯。
“去哪里呀?”
“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