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高青垒和单顾康却都没说话。
半晌,高青垒瞥了单顾康一眼,道:“我——”
随即,高青垒又摇了摇头。
“我们大部分解出来了。”
单顾康笑了,但没有露齿,眼珠子也还看得见,可能是他的眼睛太大了。
“你应该知道——”高青垒又摇了摇头,才继续道,“你肯定知道。我们布了个局给沈书和甘附余,可是……”
高青垒偏着脸,皱缩着鼻头。
“很低端的局。”
“的确。”高青垒瞅向单顾康,咧开嘴笑了,“可是——”
“人还是来了。”单顾康继续道,“局的外设,高端与否不重要。关键是,你们抓住了核心。”
高青垒的眉头止不住靠拢,脚步渐渐减缓。半晌,高青垒又摇了摇头,道:“未必全因如此。”
单顾康也放慢了脚步,回过头看着高青垒。
高青垒停下了脚。
“是他们自己,还有——”高青垒伸出食指,食指到半空的时候忽然展成了手掌,“你。”
“甘附余和沈书,本来就打算自首。那通举报电话,是沈书打的,对吧?”
高青垒微把头凑向单顾康——
“不——”
单顾康刚想开口,高青垒便又道:“就是他打的。”
“我们本来以为,王棵啊,马芸雲啊,都是你布置的幕布,高潮是那三兄弟的黑公司——”高青垒撇着嘴,摇了摇头,“你盗了别人的针线,造了你自己的木偶。其实,你几乎什么都没干。”
听罢,单顾康把两手交叉叠在背后,昂起下巴,哈哈大笑起来。这次,白牙齿终于出来了,黑眼珠终于没了。
“你猜我是怎么碰到我的针线?”
“5月14号的时候,沈书从hd回到ck。他必须回到这里。生在这里,死也要在这里。”单顾康撇了撇嘴,接着补充道,“他是这么说的。”
单顾康又继续走起来,但是脚步比刚才更慢了。
“沈书一天到晚在ck警察局徘徊,我就注意到他了。”
高青垒瞥了一眼单顾康。
单顾康为什么知道沈书在警察局徘徊?他家又不在警察局附近。高青垒的嘴巴刚打开一条缝,又合上了。
他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沈书放心不下他的爸爸。”
“只有爸爸?”
单顾康稍皱起了眉头,道:“他还应该担心什么吗?”
“他哥哥和妹妹——”高青垒咽了口口水,边摇着头边道,“不是吧?”
单顾康噘着嘴,点了点头。
“是哦。”
`
“唰唰唰唰……呼呼呼呼……”
“车停了。”
外面的雨像陨石下坠,一块一块砸在树上、地上、天花板上。
沈书和甘附余抬起头,皱缩着眼睛。
“嘣嘣……”
那雨做的陨石,似乎要把天花板都砸成坑。
外面毫无遮挡的树就更惨了。大一点的,主干都被折成锐角。小一点的,早就被刮到半空上,又被射死在地面了。
“你们要去哪儿?”
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伯伯。
“ck。”
“估摸着这天气,哪儿都去不了。”
“我们刚才在火车上下来啊。”
“你们还算幸运呢。早上这天气还好好的,我们还来上班了。这会儿,等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回家。这儿天气,像女人一样。你们俩小伙子,有钱吗?找个缝隙儿,溜出去附近,找个饭店住吧。这儿狂风曝雨的,看要刮几天。”
甘附余和沈书面面厮觑。看罢,他们又可怜兮兮地瞅向伯伯,问道:“哪里有?”
王伟叹了口气,东望望,西看看。魆地,他的眼珠子一闪。
“树儿,你妹妹是回菲律宾了么?”
甘附余和沈书立即循着王伟的视线。
眼前,王树双手垂在胸前,抓着公文包,像个老鼠一样,瞪大着眼睛。
“你哥也还在医院,没接回来吧?这儿天气,估摸也不可能回得来。这儿欢迎会可能要推迟了。”
半晌,王树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儿俩小伙子,你照看一下呗,回不了家,怪可怜的。”
王树嗫嚅着,还没发生。王伟便被不知道谁一声喊,被叫过去了。王树跑过去之前,王伟还特的向甘附余和沈书介绍了王树。
石头一直砸。
那一晚,汽车站的工作人员大多都留在了汽车站,睡在了自己的工作椅上、休息椅上,甚至褪下外套当席子,睡在地上。
王树睡在了自己的工作椅上。甘附余和沈书则紧挨着他,搬了两张椅子,他睡在身旁。
沈书的确睡着了。但是,只有他睡着了。
“滴,滴,滴……”
透明的水珠一个一个排着序,从生了红锈的水龙头里滴出来。
甘附余的两只手死死绞着洗手盆,一个一个的水珠从眼里滴出来。他的脸却还是没睡醒的。他也不知道眼泪怎么就出来了,但眼泪就是出来了。
甘附余眨了眨眼睛,一颗眼珠又趁机落了下来,辗过鼻梁、嘴唇和下巴。
魆地,地上一块忽然黑了。
甘附余立即转过头。
王树正杵在门后。
甘附余吓得胸膛猛地跌落了下去,半晌,才回过神来。
“王叔叔,您要上厕所吗——”
甘附余发现,王树那两轮眼睛,都肿了。这下子,甘附余的一双眼睛像遇见了知音,又活跃起来,眼泪继续涌出。
“您怎么——”
甘附余无法再说话,他无法再张开嘴——眼泪夸啦啦流。一张开嘴,眼泪就涌进嘴巴里,堵塞着他的喉咙。
甘附余感觉全身乏力。
“怎么呢……”
王树连忙扶着蹲落下去的甘附余。
甘附余用手臂挡着眼泪——他这才说得出话来。
“我……想妈妈……爸爸……弟——”
莫名其妙地,王树的眼泪也涌出来了。
两个泪人怔怔地瞅着彼此,莫名地拥抱了起来。
甘附余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王树。
王树也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甘附余。他哥哥车祸,已经瘫痪了五年了。妹妹又嫁去了菲律宾……
说着说着,两个人直接跪了下来,互相用两只手支着彼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的眼睛终于干涸了,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他们也才发现,狂雨已经停了。
天花板上,静阴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