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米一张一张地数着,一块,两块,三块,三块五毛,四块,四块二毛,五块二毛……
沈书和甘附余也蹲着身子,六块二毛,十六块二毛……
五十米不到,那个人还杵在火车站下,敞着八字腿,抱着臂。
……三百三十,三百三十五。
王大米抱起左边的那一堆钱。
见状,两个少年连忙伸出手心。
“你们带好——”王大米又抱起右边的另一堆钱,“这个也拿上,两个孩子照顾好自己。到那边安全了,给我捎个电话。”
甘附余和沈书盯着空荡荡的地面,又弯起眼睛看着王大米。甘附余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不知道怎么的,脑海里一股盛着绿豆的凉气涌下来,紧紧地裹住了甘附余整个舌头。
王大米用右手抱住了甘附余,随即又用左手揽住了沈书。三个人蹲在黑不溜秋的小巷子里,抱住了彼此。
夜停了。
天开始亮了。
“簌喇——”
火车站的铁门打开了。
火车站中间镶着一个大大的钟,红色底,白色的针。钟下面,是四栋白色的柱子,分别对着四扇门。
“簌喇——”
第二扇门也被打开了。紧接着,第三、第四扇。
站在第二和第三扇门中间的男人,此时把两手拳头握得更紧了,把肥硕的两条巧克力色的腿往左边挪了挪,又往右边移了移,生怕站的位置不是中间。
王大米用右手手腕擦了擦汗,先是额头,再是两边脸颊。
王大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现在把他引开,你们趁机进去。”
沈书和甘附余连连点头。
王大米又用手腕擦了一圈脸,深呼了一口气,便跑了出去。
王大米刚把身子露在净是白的不毛之天下,便慢下步子,左扭头停一停,右拐头瞧一瞧。半晌,他才走到那男人面前。
沈书和甘附余看得,手心湿了好几次,衣尾都擦得湿润了。
“哎哟~你也是来坐火车的吗?”
隔着五十米,沈书和甘附余也清晰听得见王大米的声音。
那男人瞥了王大米一眼,嘴都不张一下,便继续抱着个粗臂,眼珠子四处张望。
王大米往男人的左边挪了挪,估量着要挡住他的视线。这一挪,不知道男人能否看到甘附余和沈书。反正,沈书和甘附余,都见不着男人的身影了,视线里,只剩王大米的白背心。白背心不再松松垮垮,而是整个紧粘着王大米的背——王大米整个背都湿了。
“我是第一次……”
“哐当——”
沈书和甘附余猛地一颤,双眼直冲向火车站里——三个女人坐在了售票口旁,“叮铃咚啷”的不知道弄些什么。
沈书舔着嘴唇,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又看着那白色棉布背心。
他已经听不见王大米的声音了。
魆地,沈书握起甘附余的手,迈出了腿。
一步,两步……
沈书现在还是见不着男人的身影。
三步,四步……
沈书踮起了脚尖,跑了起来。一咕噜,他们直冲到了对面。
沈书看见了。那男人的手正举到空中,不停地摆着。
沈书咽了口口水,侧着身子,溜进了火车站里。
“到ck的火车票。”
“几点的?”
那售票员又把手东摸西碰了起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很响。甘附余身子一直侧着,头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那边。
“最早的。”
“10:34.”
“那么晚!?”
“大伯!”
外面杀来陌生男人的吼声。
“你们是两个人吗?”
“最早的火车几点?”
“5:52,到jo。”
“我说了我不知道!”
陌生男人的声音更大了,似要盖住上天。
“有往北的吗?”
“6:04,到hd。”
“hd离ck多远?”
“大伯!”
“隔壁省。坐火车,两天内可以到达。”
“多少钱?”
“220块4毛一张全价。”
“大伯!”
沈书一咕噜把肚子里的钱都倒在了售票台上。
“一,二,三……”
沈书的手颤着,把一张钱从后边移到前边,又把另一张从后边移到前边……
“你去问售票员啊!”
“三十五——三十?”
沈书忽然把钱揉成一团。
“余子你先藏起来!”
甘附余听罢,吓了一跳,往后颠了颠,才晃着头,东挪挪,西挪挪,找地方躲。
沈书看罢甘附余想藏到那一路中空的木椅子底下,便立即问售票员,道:“厕所在哪?”
售票员用手指了指木椅子的方向。
“余子……”沈书压低着声音。
“余子——”
甘附余已经整个人缩成一团,俯卧在椅子下。俩手还不忘抱在脑后。
“你数吧。”
沈书把钱推向售票员。随即,他猛地侧着头冲向木椅子,一路窥探着男人和王大米。
“藏在厕所里!”
沈书蹲低身子,左手按着甘附余,右手指着厕所。一咕噜,甘附余爬了出来。
“女厕所吗?”
“男厕!”
“可是那男人是男的!”
“男厕里不是有隔间吗?你锁上门!”
甘附余又晃了几下头,便往男厕所奔去。
看见甘附余彻底进去男厕所里后,沈书才跑回售票台。王大米和男人仍在柱子后,看不见踪影,声音却仍旧很大。
沈书看着售票员,僵硬地笑了笑。
那售票员便也笑了笑。
“最近下岗潮啊。”
“啊?”沈书眨巴着眼睛。
“嗒——嘣——嗒——”
沈书撑大了眼睛,头不敢移动丝毫。
“大伯!售票员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就在他身后。
沈书的嘴唇,猛地干瘪了,一条破皮独自竖在了空中。
“美女——”王大米走到了离沈书最远的窗口,“是这里买票吗?”
男人便也跟着他,到了最远的窗口。
“好了。”
售票员把那一堆钱推回给沈书。
沈书低着头,眼珠子偷瞄着右边,抱起了钱,重新装入自己的裤袋里。那男人还站在王大米身旁。
沈书把眼珠子移回中间。
票还没出来!
“那么贵啊。算了,我还是坐大巴吧。”
“你可以带我去大巴站吗?”
“大伯!”
男人终于转过了身子,面向火车站大门。
“嗒,嗒——”
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票却还没打出来——
后头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