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哥舔了舔嘴唇,道:“你哥哥……”
甘宏图鼻孔里的那几撮黑鼻毛,还是一如既往地招摇,对比之下,甘宏图那双黑眼球里透着的白光,直让廖哥受不了,像就站在太阳几米之外。
“明天……”廖哥又舔了舔嘴唇,“你就可以看见他了。”
廖哥紧紧盯着手机屏幕,里面的字,亮得闪光——“沈书买下了从越南来zj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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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
为什么全世界的门铃都是这两个音?
廖哥顿时觉得更加烦躁了,心里像煮糊了的白粥。
“廖老师,您怎么忽然大驾光临?”甘泽土满脸的笑容挤在满脸的油光上,“您也不道一声,让我们好好欢迎您。”
“欢迎什么——”廖哥猛地甩手,“相信我,几分钟之后,说不定你们就从地上拣起两把扫把扫我走了。”
“廖老师真是幽默。”
夏红清和甘泽土嘴上这么说,他们的脸上,充满观赏性的表情却又变出来了。
这次,廖天王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甘附余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你们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甩掉他,正好,一个犯罪未遂,给了你们机会。”
夏红清和甘泽土却丝毫没有准备,他们的嘴巴,瘪来又涨去,眼睛如地壳破裂,震震震,生出无数的裂痕在两旁,上面的眉毛,僵直又歪斜。
廖哥叹了口气。
不需要他们回答,答案已经几乎溢出整间屋子了。
这次,甘泽土和夏红清出奇地没再挣扎。
“宏图……知道吗?”
廖哥闭起眼,摇了摇头,待头摆了几圈,停下来后,眼睛才睁开。
“附余……”
念起甘附余的名字,甘泽土喉咙里立马生出一块痰。甘附余,就像深埋在土里的遗物一样,拿起来,得先清理其表面的泥垢。
“附余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检验出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他不会活多久,顶多……”甘泽土的眼珠子缓缓往上攀,“20岁。”
那个时代,是相比于现在传统保守的时代。而,甘泽土和夏红清皆出生于传统保守的家庭。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也自然地成为了传统保守的人。
那个时代的科技医术,更不用说。
子承父业,传宗接代,对于他们而言,是天经地义的。
当超声波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简直都生出翅膀,飞上天了。
甘鹏程,是男的。
然而,他们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医生的一句话,便把他们的整个翅膀“咔嚓”,剪断了。
什么心脏什么瓣什么关闭什么不完全还有什么什么……
甘泽土和夏红清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们的脑子嗡嗡嗡的,里面像住着一窝的蚊子。但是,奈何他们还是听见了——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说,先天性心脏病发病率一直很高,大约100个活婴儿,就会有1个,甚至更多。
医生说,这个孩子以后可能会经常感冒,身体抵抗力差,也不能做剧烈运动,大口大口地呼吸也要尽量避免。
医生说,这个孩子活不长。说罢,他还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医生还说,先天性心脏病的发病因素有很多,遗传因素仅占不足10%。
即便如此,夏红清和甘泽土还是得若无其事。
他们每天喂甘鹏程吃饭,每天哄他睡觉,每天还轮流抱着甘鹏程睡觉。每晚,每隔二十分钟,把甘鹏程的头换一个方向。因为,如果长时间把力量聚到头的一个方向,头型会不规则。而甘鹏程是男孩子,头顶没有长头发围着,会暴露出来,不好看。
但是,他们喂着喂着,哄则哄着,抱着抱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可他们不依不饶,手依旧往他的嘴里送饭,嘴依旧往他的耳朵送歌,臂弯依旧往他的身体注入力量。
第二年,甘宏图出生了。
他们没敢按照原计划,把他们第二个儿子命名为,甘万里——鹏程万里。
甘宏图很健康。
看着甘宏图一天一天健健康康、茁壮成长,夏红清和甘泽土小心翼翼地,长出了翅膀。这一次,他们真的飞上了天。
夏红清和甘泽土真的太开心了。他们帮甘鹏程换了名字,唤甘附余,希望他这一生充满抚慰和富余,不用多想,不用多做。
或许,换一个名字,病就不见了……
可是,甘附余一天一天长大,夏红清和甘泽土却真的很害怕,那两根手指。
1982年,那一年,他们简直怕疯了。
甘附余已经两岁了!
甘附余咳嗽一声,甘泽土便已冲出门口,准备跑去医院。甘附余稍微爬得兴奋,夏红清便把他抱进怀里,哼着安眠曲。
事实上,那一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夏红清和甘泽土却反而愈发害怕。他们一看见甘附余,就害怕,就内疚,就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自己没把他带到这里来,那就好了。
渐渐地,夏红清和甘泽土的脑袋也似乎被自己弄糊了。附是通“抚”的那个附,余是“富余”那个余,还是附是“附属”的那个附,余是“多余”的那个余?他们是恨自己,还是恨他?
说着说着,夏红清和甘泽土也已泪流满面。
“鹏程……”
他们这一迷糊,就是近三十年。
“宏图知道吗?”
甘泽土奋力地甩头。
廖哥仰起头,往上叹了口气。气像喷泉,无论喷头力气多大,它飞得多远,还是得落到地上。一阵似暖又寒的气落回廖哥的脸。
“他回来了。”
听罢,夏红清和甘泽土猛地抬起头。两人像浓脂艳粉的小丑,红一块,白一块,粉一块。
“鹏程……没死?”
廖哥摇了摇头,道:“他一直都在,只是,约摸,不敢回来。”
“为什么——”
话一出口,夏红清和甘泽土便被自己噎住了。
“他在哪?!”
“甘先生,甘太太,你儿子在外已经漂泊了十多二十年了,他可能……我是说……可能……变得不是那个……你们以为的他了。”
“没关系……”
甘泽土和夏红清拼着命地点头。
“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