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垒见状,赶忙先举起右手,嘴巴刚吸了一口空气——
刘闻又说起来:“这种人,叫他去做什么扫地、煮饭、搬砖,那是完全不可能。他吃不吃得了苦我不知道。但是,他机灵啊。这小子,书从来不看,几年下来,书还是鲜嫩嫩的。课从来不听,作业从来不交。但是——”
刘闻猛地右手砸向自己的右腿,“啪”的一声,高青垒、刘澎和周运蓬连忙向后弹了一下。
“他总能及格!”
“那个……”
“而且不是一般的及格,是很有技术含量的及格。从未低过60,从未上过65!是不是很厉害?永远就在这个区间里。”
“老师……”
“我还记得,大概是,那会儿,第二个学期,开义务劳动课——”
…………
四十分钟过去了。
“话说——”刘闻润了润嘴唇,若无其事,道,“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听罢,高青垒三人猛地以立正姿势站好。
高青垒赶紧按下手机屏幕里的实心三角形。
“这边的天气好啊,太阳好。而且沙滩特别多……”
刘闻右边眉毛弹起,左眼反倒阴了下去。
“您对这把声音熟悉吗?”
刘闻背部往后倚,头部昂起,右边眉毛兜了回去,和左边眉毛挤在一起。随即,刘闻的嘴角也开始往下沉。
“那这个呢?”
高青垒把进度条往后。
“摩托就可以轻松搞定,你们来旅游,也经常……”
刘闻的嘴角沉得更厉害了。半晌,刘闻摇了摇头,道:“不清楚。”
“那这个呢?”
高青垒切换另一条录音。
“这个京剧真好看。”
听罢,刘闻的五官渐渐散了开来。高青垒见状,连忙又把录音播了几次。
“这是……”刘闻嘴巴发出“嘶嘶”声,猛地,吼道,“沈爸爸的声音!”
高青垒、刘澎和周运蓬的脸,顿时生满了笑容,仿若是白酒里加了刚开瓶的可乐,咵啦咵啦的。这个录音,是刚才他们四个特地帮沈灿录的。他们总不能把沈灿那段电话啜泣音给沈书的初中老师听。
刘闻见状,知道自己的回答对了,手又飞了起来,声情并茂,道:“这声音,和他儿子一个样!沈爸爸的声音像喉咙里卡了一把沙子。我的记性还是很好的……”
“那您还记得沈书的声音吗?”
“那把混蛋的声音都听了年几了,记忆是肯定有的。”
“还有沙漠湖,可美了。你们也可以玩玩……”
高青垒再一次放出沈书的声音。
刘闻的眉头又开始聚拢了。
“这是,沈书的声音?”
刘澎和周运蓬点了点头。
刘闻挠了挠鬓角,“怎么……不像啊……”
“真的!?”
“是啊——”看到面前三人欣喜的表情,刘闻的眉毛又拨开了,“都十几年了,记忆肯定是生疏了。可肯定会有些残留的记忆,你们说是不是?是吧?可是,这把声音,我的记忆,那是完全不熟悉。不过,可能男孩子变声了。这样的话,我陌生也不惊奇。”
听罢,高青垒垂下手,舔了舔嘴唇,脖子里的喉结往下降了几厘米。
“沈文美,老师你记得吗?”刘澎说道。
“不知道。”
“我的另一个学生吗?这我还真不能记得。教书几十年了,学生那么多,不是优秀和差劲的,真不记得。”
“老师,您知道沈书离家出走了吗?”高青垒说道。
刘闻挺直的腰顿时泄了气。半晌,刘闻点了点头。
“他家庭条件不好。”
“您觉得他会去哪里?”
“可以去哪里?一个15岁的孩子,没了家,什么也没有。人啊,是往安全感聚拢的。小书的家,给不了他安全感。”
“他……”刘闻叹了口气,头也干脆整个垂了下来。
“往安全感靠拢……”
高青垒把刘闻的话复述了一遍。
“是啊——”刘闻听罢,头也擎了起来,道,“人的一生,就是追寻、建立、收获安全感的过程。当然,对于不同的人,安全感的定义肯定是不同。有的人,比较看重物质……”
“那您觉得沈书的安全感是什么?”
“一个长期没有家庭温暖的孩子,想要的安全感还能是什么?家呗。你们说是不是?啊?是吧?缺什么,就追求什么。像我有个农村的朋友……”
“老师。”刘澎适时地插嘴,阻止了刘闻继续说。
“按这么说,沈书当年能跑去哪?他想要家,却离了家。他不可能在外面还有家啊。就算沈伯伯的确对他不好,这个家——”刘澎用食指戳着刘闻家里的桌子,“不还是最靠近家的家吗?”
刘闻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按道理是这样。可说不定在那时,他找到了一个让他舒服的地方,不那么压抑的地方,就跑去了,认识了个朋友,或者女朋友?”
“那您觉得当时有哪个人让他舒服吗?——”高青垒忽然合起了嘴,眼睛飘到右边,半晌,才溜回来,道,“让他有安全感?”
“他那会儿那么威武,女的,全都恐惧他。男的,要不畏惧他,要不崇拜他,总是有小跟班转在他身后。”
刘闻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半晌,刘闻叹了口气,道:“沈书现在还好吗?”
高青垒、刘澎和周运蓬怔了半晌,刘澎第一个说道:“好。不过,接下来,就不知道了。”
“好,那就好。好,那就好……”
刘闻脑袋像个钟摆一样,不停地上下上下。
高青垒他们紧接着去拜访了刘文美的初中老师,他们都读同一个初中。刘澎说,附近村子里的几乎所有学生人,都念这一所。
没有人记得沈文美,倒是有几个还依稀记得沈书这个名字。
“叮——”
高青垒按下了门铃。
“你们是?”
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在门上,黑色的马尾,空空的刘海,宽敞的额头,其下面却长着一个内敛的鼻子。
“请问您是梁老师吗?”
“对。”梁绣粱方才揿下了门把手。
门一开,梁绣粱的额头便裸露在空气中,照出一阵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