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顾康凝视着高青垒，豪不忌讳。高青垒也只能看着他。这时候回避，太弱势了。

单顾康却迟迟不说话。

高青垒只能先开口。

高青垒舔了舔嘴唇，感觉喉咙一阵干涩。他的白开水怎么还没到？难道还要从珠穆朗玛峰上亲自托运回来不成？高青垒瞄了瞄小圆桌上唯一站着的白色陶瓷杯子，杯子被杯碟搀扶着，旁边还有一盖子恭敬地托着杯子的裙摆。杯子里面盛有一半高的红褐色液体。

“好吧——”高青垒摆了摆脑袋，“我就直接说了。”

单顾康笑了一笑，眉毛略微往下落，原本便深邃的眼睛此时显得像个井口一般，盛着液化了的黑宝石。

“为什么是我？”

“在你的心里，早已有答案了吧，还需要我帮你确认吗？”

听罢，高青垒也笑了。的确，不需要。高青垒用余光扫着左右两侧的书，这就是单顾康的回答。高青垒自己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大书柜，上面的书和这里的书，重叠的部分让人惊讶，至于不重叠的部分……不管怎样……单顾康并没有去过高青垒的房间……吧……

“你怎么发现我的？”

“这就得好好谢谢朱峰彬陈子豪两兄弟了。事实上，我也的确替我们感谢了他们。”单顾康的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相同的嘴角，相同的幅度，高青垒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是，高青垒并没有感到意外，

相反，还有种期待。

“胡米，是真的自己偷了董颐帼的手机？”

“我只是送了她一张地图，带了她去那里而已。她做了，没做，完全是她自己的全意志。明明知道地图尽头是悬崖，却还是要下去，并不是因为带她去的人有多强迫，而是，悬崖深处里有她想要的——”

单顾康忽然合起了嘴，微微凑过身子，才继续道，“她只是在祈祷上天，下面是一片湖水，还漂着游泳圈。”

“实际上——”单顾康耸了耸肩，“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偷东西了，虽然警方把她定为初次犯案。”

“你家？”

单顾康点了点头，“我们一家四口，连同另外两个保姆和园艺工人，都知道了。我们只是懒，费事去处理她而已。”

单顾康忽然笑出了声，爽朗的“哈哈”，似乎在讲一个真的笑话，逗笑了自己。

他的脸上便又换了另一种笑容，却还是相同的嘴角，相同的幅度。但是，他的牙齿露出了些许，眉毛也上扬了，下面的眼睛也变得开阔，阴影少了许多。

“其实，我本来想让服务员先把你们其中一个人的手机先趁机偷出来的。想不到，董董直接把它漏掉了，省了一笔功夫。”

“你真的是哪里都藏着针啊。”高青垒连连摇头咂嘴。

“有钱就好了。”

“当然，如果想要他们忠心些，还得用脑。”说罢，单顾康摊开两手。

的确，他两者都有。高青垒舔了舔嘴唇。

“忠心到为你坐牢吗？”

单顾康彻底凑前身子。

“做我的朋友吧，高青垒同学。”

“我有什么好处吗？”

“朋友何须提此二字？”

“别人的确不需要。”

单顾康笑容更大了，上排牙齿彻底露出来，两边的苹果肌也终于明目张胆地鼓出来。他的脸看起来，就像过年时分，市场里最干净的、最白嫩的鸡，看起来是那么的好吃，又是那么的抢手。

“你的目的就是做朋友？你的方式也太独辟蹊径了吧？”

“提出交朋友的请求之前，首先得要让对方了解自己的气质，这是礼貌。”

“我拒绝。”

`

“叩叩。”

“白开水来了。”

“进来吧。”单顾康说道。

门打开了，英国女仆右手托着一个白色花托盘，走了进来，用左手关上了门。

“这是我等过最长的白开水，比爆人的餐厅还慢。”

“不好意思，康康的同学——”英国女仆把杯子平稳地放在桌子靠高青垒一侧的位置上，“康康和康康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南南都只喜欢喝冷水，所以，我找热水壶的时候有点费劲。真不好意思。”

高青垒看着杯里的透明液体，它们就像被打了安眠剂一般，一动不动。

“我只是开玩笑，谢谢……”

高青垒拿起杯子。

“水是开水和冷水混合的，所以不烫，可以放心喝。”英国女仆叮嘱道。

“谢谢。”

“有吩咐的话，尽管叫我。”

英国女仆对单顾康点了点头。单顾康也对着她笑了笑。她便出去了。

高青垒抿了一小口白开水，的确，水既不冷也不热，是暖的。高青垒便连续喝了几口。

“为什么？”一瞬，单顾康的笑容熄灭了。

“就是不想要。”

“志不同道不合才不相为谋。”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不想要。”

单顾康向后顿了一顿，随即嘴角又舒展开来，可以用一个“眉开眼笑”来形容，甚至还发出了笑声。

“我会等你的，直到你有想要的感觉。”

单顾康终于拿起一直杵在桌上的杯子，连同杯碟和杯盖。

单顾康用右手端起杯碟和其上的杯盖。左手三个手指，大拇指、食指和中指轻轻捏着茶杯把子，没有任何一根手指勾过杯把子，也没有任何一根手指想要抢镜头，将自己高高挺起。随即，他稍稍将茶杯倾斜，直到足够多的红褐色液体进入自己的喉咙，他才把杯子，连同杯碟和杯盖，放回原位。

从端起到放下整个过程中，杯盖都死死粘着茶杯，没有平躺在杯碟上。甚至，茶杯和杯盖的垂直坐标在杯碟上都没有丝毫变化过，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高青垒又觉得喉咙一阵干燥，蹑手蹑脚地拿起杯子。他却盯着桌上被漏下的杯碟，思索万分，终究没有把它拿起，喝了一小口便把杯子轻轻地放回。由于动作故意被拖慢，高青垒的右手止不住的抖。白开水的表面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圆形浪。

“马芸雲。”

高青垒说道。

单顾康又笑了，又是相同的嘴角，相同的幅度。只是这次，他的上下嘴唇粘在一起，没有丝毫透风的地方。眉毛没有下压，也没有上翘，但是，头却稍稍放了下来，眼睛又一次布满了阴影。

见状，高青垒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口水。

“不要告诉我没有任何方法。”

“会有的。”

“你是个聪明人，也有很多聪明的朋友。”

“只是你不会告诉我。”

“是的。”单顾康将头微微一斜，眼角的阴影又消失了。

高青垒抿起嘴，顷刻，才重新张开，“我要上学。学业繁重，没有办法兼顾那么多。”

“我也是。”

“我的朋友也要上学。”

“我的不用。”

高青垒无语凝噎，只好叹出一口气。气到喉咙里，又被自己强硬塞了回去。他可不能在大魔王面前露出那么颓废的样子。

“我一直想看一部电影，最近却莫名其妙地忘了。你今天的来访让我想起了它——”单顾康忽然站起身来，“客厅里有一个投影机，你愿意陪我看吗？”

高青垒也站了起来，问道：“什么电影？”

“《永恒和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