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在工厂正中间。他站在里面的红色大型演讲台上，一手拿着扩音器，头上一副80年代周润发的发型。头发前部微微隆起，附在上面的发胶像玻璃一样反着光。他全身一套黑色西装，没有扣扣子，没有系领带，里面的白色正装衬衫敞出来。里面的衬衫倒是扣全了扣子，一直到脖子。

西装笔挺，西装的确是，但是人不是。西装在他的身体的衬托下像个怪物一样大，他就像是袋鼠袋子里面的小袋鼠，想要蹦出来，却不够力。

他也的确在演讲台上蹦来蹦去的，讲得异常激动。

“不要心存侥幸！”

他又一次跳了起来！

高青垒一脸惊恐地仰视着他……掉下来……应该也没事吧……下面那么多人……会接着的吧……

“我们企业，是！”

“是什么？”高青垒忍不住小声提问。

周运蓬似乎并没有多受惊吓。他向高青垒点了点头，随即便推开了门。他只把门开了一个小缝让自己能横着进去。

高青垒在密密麻麻的最外层人群里搜寻着洗剪吹的身影，却找不到，其他的洗剪吹倒是发现了不少。

算了，也不重要。高青垒翻了个白眼。很明显，洗剪吹和在这讲台下的所有人，除了高青垒和周运蓬之外，没有丝毫区别。

高青垒再一次把视线集中在讲台上的小袋鼠身上。

“没有业绩压力！”小袋鼠用右手大力又快速向横一划。

“没有上下班要求！”

又是一横。

“甚至根本无需上班！”

这下是一竖。

横横竖，就是干。

高青垒禁不住扬起了嘴角。高青垒现在才发现他的右手戴着一个金色的手表——颜色是金的，却丝毫不反光，像死了一般。高青垒敢以性命担保，假货。

高青垒把手机直接整个横抱出来。他现在已经管不了自己的手会弄脏手机紧接着弄脏自己的裤袋这一连因果效应了。

高青垒立即打开了手机录像。

高青垒把手机摄像头扫过工厂里的每一个角落。

罢，周运蓬准确地拉起高青垒的手，小跑到了最外层，融入到了里面的人群里。

“咦？！”

小袋鼠突然破音。

“吥……”

他手里的扩音器也跟着破音。

“后面的两个同志——”小袋鼠用力地抽了抽右手手臂，右手食指终于露出了西装外面，“你们迟到了！”

他又破音了。

“我怎么觉得——”高青垒把头悄悄靠近周运蓬，“他在指着我们呢？”

周运蓬也将头凑近高青垒，道：“是的。”

届时，所有的人都盯着高青垒和周运蓬。

下一秒，高青垒和周运蓬已经被拱到了讲台上。

不是无需上下班吗？那怎么还有迟到？！高青垒暗暗瞪着小袋鼠。

周运蓬站在小袋鼠的右手边，高青垒则站在周运蓬的右手边。高青垒扫到小袋鼠的头顶，才来到周运蓬的肩膀。

站在最高处，高青垒才看清台下这些人的面孔，男女老少皆有，从十几岁到五六十岁，但大多是二十岁出头和五六十岁的人。

“最近业绩怎么样啊？！”

“啊？”

“啊你个头！”小袋鼠将扩音器的口对准高青垒。

高青垒下意识地闭紧眼睛，把耳朵往肩膀处靠，还把嘴巴张开。本来高青垒想直接把耳朵堵上，但是想到他们人多，便作罢。不能闭耳，就张嘴。但是不能开耳闭嘴，或者闭耳又张嘴。生物老师如是说。

“这，就是典范，失败的典范。迟钝，必须要——”一竖又一竖，“杜绝！”

高青垒撇了撇嘴，在心里一顿骂。你这个连话筒都买不起的东西！

“我们这些经理在上次开会已经重点申明过，开例会，重中之重！学生在一到五可以破例，周末，不可以！非学生，都不允许！”

学生？

高青垒皱了皱眉头，看向周运蓬。周运蓬也侧过头，用同样的表情看向高青垒。

“纪律！严明……迟到……业绩……效率……纪律……纪律……业绩……钱……”

高青垒和周运蓬活活地在讲台上站着，听他吠了十多分钟。

“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惩罚——”小袋鼠突然转过身，面对着周运蓬和高青垒。

高青垒又看到了这个连话筒都比不起的扩音器。

“两千。”

听罢，高青垒立即翻了个白眼。两千，买话筒吗？

魆地，小袋鼠又剑出扩音器。“你——”

“等一下！”

人群之中，高青垒忽然看见一只手，冲破云霄。

随即，一个人跑了出来。

高青垒的双眼立即瞪大了……莫有烨？！

莫有烨踉踉跄跄地跑上了讲台。随即，他挺了挺腰，摸了摸他的蓝黑色风衣的衣领，慢慢又大步地走向位于讲台中央的高青垒、周运蓬和小袋鼠。

莫有烨最多165，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在高青垒的眼中，他却和周运蓬一样。高青垒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蒋总经理，您好。”

莫有烨忽然鞠了一躬。

高青垒毛骨悚然，嘴立即歪成鸭子嘴状。

莫有烨？！不可能……他的双胞胎弟弟？哥哥？不是吧……莫有烨……那个莫有烨……竟然会……用“您”？！竟然会鞠躬？！

不止同一个班的高青垒，另一个学校的周运蓬也感到不可思议。莫有烨这个怪人的事迹，早已传到他的耳中。

莫有烨，上课就像下课。他经常上着上着课，就忽地犹如灵光一现，猛地一呼，站起身，便默默走出门外。有时几分钟，有时十几分钟，但是他一定会回来。据上体育课碰巧遇上他的隔壁班同学的信息，他只是出去散步，绕着学校走了几圈。

至于他不去散步的上课期间，他会用来搜集自己的口水。一瓶一瓶喝完的空矿泉水瓶或其他饮料瓶，莫有烨把自己的口水一口一口地吐进里面。随即，他会看着自己的口水，冒着水泡，顺着瓶壁滑到瓶底。

他的这一行为已经吓走了所有曾经坐在他附近的女生，还有，男生。所以，他现在坐在最后一位。不仅如此，还是最靠近后门的位置，班主任精心策划让他出去散步的时候不打扰其他学生学习。

莫有烨也心存感激，调位后，站起身来的时候再也不让椅子发出声音，像鬼一样，来去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