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智谋过人,可他的眼界总也跳不出这个年代的框架。
刘备阅读过后世那位惊才绝艳的伟人慷慨豪言,感其胸怀博大,当世无对,
又从《十万个为什么》中真切看到那个美好年代的浮光掠影,
他憧憬那个时代,更愿意用自己的努力去一点点改变自己熟悉的一切。
至少,天下大乱到来时,他有本领尽快平息,少增杀戮。
褚飞燕性格单纯,在乱民中威信甚高,
若是他能从自己身上看到一点点的希望,最后选择放下刀枪,对未来平乱会有巨大的助力。
这也是刘备为什么选择放走他的缘故。
褚飞燕啊褚飞燕,但愿汝不会让我失望。
这场遭遇战让刘备军承受了南下以来最大的损失,有百人战死,剩下的也都各自带伤,
刘备、关羽、张飞、韩当、周仓都或多或少被砍中受伤——
不要小看这个年代的伤病,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小小的伤口都可能带来不可逆转的恐怖后果。
刘备利用《赤脚医生手册》上的内容抓紧给众多伤员裹伤,
借着火光,尽量去除伤口中的杂物,
众人累的神困体乏,很快便相互枕藉,缓缓睡去。
“哈欠……”
第二日太阳高照,刘备迷糊着醒来。
这一夜,他肩头的伤口不住的传来剧痛,让他辗转反侧,到了四更天才浅浅睡去。
他活动了一下双腿,吃力的坐起来,只见不远处赵忠正踞坐在地,双手横拿一把长矛,正有气无力地打着哈欠。
“赵常侍一夜未眠?”刘备有点吃惊的道。
赵忠结结实实打了个哈欠,盯着两个黑眼圈疲惫地道:
“年纪大了,睡得浅,
这几个小儿劳累一夜,我便替他们值夜……
哈欠,还好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关羽也打着哈欠过来,给刘备和赵忠打招呼,
听说赵忠居然主动值夜,也微微有些惊奇。
“人人都说赵常侍恶贯满盈,可这南下以来,关某倒对汝观感好了几分。”
刘备知道关羽素来傲上而不辱下,看来是真对赵忠有了几分改观,
他拍拍赵忠的肩膀,道:
“赵常侍先好生休息,我等要去巡营了。”
赵忠嚅嗫了一下嘴唇,道:
“玄德啊,这打仗怎么如此不易啊?”
“嗯?”
刘备惊奇地看到赵忠的眼中居然有了不少泪水,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他打哈欠打的,可见这个阴狠毒辣的宦官居然一脸落寞,倒是有点诧异。
赵忠用拳头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叹道:
“老奴久在宫中,哪知道这阵法厮杀的模样。
我还以为这打仗都是如《水浒传》一般斗将……
哪,哪知道会如此艰难血腥。”
“咱们这些好儿郎哟,都是赤胆忠心的汉子,
这,这本该保家卫国,出塞御辱,
可偏偏,偏偏死在这些乱民的手里。”
“有几个小郎,跟老奴的子侄一般大,
呃,当然老奴也无子——这一路上对老奴也服侍甚恭,
可怎么,怎么就……”
“哎……”
关羽随口道:“还不是尔等为…”
他看到赵忠落寞的样子,终究没好意思实话实说。
而且,他这些天也愈发感觉,真正把天下闹成这幅样子,不是赵忠他们十几个宦官就能做到。
刘备等人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贪婪无用又使劲生事的中常侍,
但手下的士兵对这个身居高位的大宦官却颇为敬重,一路上赵忠各种毛病不断,几个士兵也小心服侍,丝毫不敢怠慢。
每到入夜,赵忠就给几个值夜的士兵讲《水浒传》,
讲到兴奋处,吐沫星子横飞,着实有指点天下的豪情。
几个士兵闲来难受,争吵关胜和林冲的武功哪个更高,赵忠也是最大的权威和裁判。
这让赵忠这一路欢喜非常,
甚至有时候想着,若是年纪再大些,没法服侍天子了,就散尽家财,让这几个小兵给自己养老,给自己做假子,也是不错。
可昨夜激战,就是这么短短一瞬,许多他看中的假子便早早战死在他眼前。
哎,老奴还没讲武松打虎,还没讲斗杀西门庆,还没讲三打祝家庄,
怎么……怎么这一夜之后就没人听了呢?
看着赵忠委屈的模样,刚刚睡醒的张飞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
“我说赵常侍,汝这故事咋会没人听,俺老张便爱听地紧呢!
日后若是愿讲,我早晚听着便是。”
·
张让做贼一般偷偷跑进天子的寝宫,见天子正踞坐在榻上读书,周围并无他人,这才松了口气。
宦党众人同气连枝,互为表里,但彼此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最近封谞很得天子的赏识,天子有意将他提拔为中常侍,长期在自己身边服侍,
这让张让感觉到了一点压力。
好在,天子没有将天书也分享给封谞的想法,分享天书心得时,最信任的也只有被他视作父母的张让和赵忠。
天子还是信任我的呀。
“张常侍来了。”
见张让进来,年轻的天子主动打招呼,张让赶紧恭敬地伏地行礼。
“张常侍,我交代你的事情探查的如何?”
张让精神一凛,道:
“果如陛下猜测,那袁绍和袁术虽是同胞兄弟,可彼此互相仇视,明争暗斗不断。
闻说袁绍为骑都尉,率军北上,
那袁术数日来暴跳如雷,在府中鞭挞仆役,酗酒无度,看来是心中愤恨至极。”
刘宏阴阴一笑,道:“果然如此。袁隗那老东西呢?”
“这个,袁隗仍如往昔,上门客人只清谈,礼物一概不取。”
“这是在养望啊,
哼,他都是三公了,还在养望,
看来还想再进一步啊。”
张让听得眼皮跳个不停,不敢接天子的话,把头紧紧贴在地上。
刘宏和清流之间的战斗从他登基的第一天就在不断进行,
这个年轻的天子利用外戚和宦党的势力,拼命往清流的队伍中掺沙子,
前几年更是突然发动,将袁家的家主袁隗从三公之位赶了下来,以此给那些愈发猖狂的清流上点眼药。
可是,被夺去三公之位的袁隗依然是朝中清流的魁首,
他在朝在野都能巧妙的影响局势,并摆出一副不结党营私的架势,又叫人抓不住他的痛脚。
这月余来,天子恢复了袁隗的三公之位,又拜袁绍为骑都尉,让他率领曹操北征,
这一切,朝中众人都认为是天子准备对清流服软做出的姿态。
也许,党锢解开,也为时不远了。
可张让知道,天子绝不会就此轻易罢手,
袁家的势力太过强大,当年的掾吏都有不少人做了刺史、太守,称雄一方。
毫不客气的说,袁家用了四代的积淀,已经超越了王莽,成为了当今天子在朝堂上最大的敌手,威胁甚至远远超过了正在冀州厮杀的乱民。
“袁术就像贾宝玉,嫡出,受家人万千宠爱。
这袁绍就像贾环,若不是他伯父袁成早死,他过继为子,只怕也跟那贾环一般。
嘿,那贾宝玉在大观园中和一群莺莺燕燕胡闹,他贾环却无容身之地,实在可叹。”
唔,天子再说什么啊……
张让和赵忠对《水浒传》和《西游记》的兴趣颇为浓厚,却对《红楼梦》缺乏兴趣,
听天子讲起贾宝玉和贾环之间的故事,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好在,天子也没有考校他的意思,只是轻轻抚掌,道:
“这就是了,你托人去跟何进说,让何进对袁术亲近些。”
何进是杀羊的屠户出身,妹妹被选入宫中,因此显赫非常,
去年何贵人被封为皇后,何进也青云直上,被拜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从此一飞冲天。
何进骄横自大,常自比当年卫青,张让听了天子的安排不禁大摇其头。
“陛下,何进怕是制不住袁术。”
“无妨事,去做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