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汉看着那张通缉令,神色微妙。
这通缉令上,看似是提到雷震天犯下大罪之流,但其实颇有些语焉不详,字里行间缺了几分斩尽杀绝的力度,甚至大将军府中的其他人也只是下狱,尚未有严刑惩处。
这显然不可能是东厂留下了余地,而是皇帝的手笔。
这也难怪,之前方云汉与狼将同行的时候,了解到不少有关于雷震天的事迹。
十二年前,还是先帝在位时,北境生乱,朝中以当今天子的舅父为帅,领大军出征,结果却屡战屡败,受困于一隅,正是雷震天率兵驰援,一十三战全胜,击退敌军,一路追出长城,深入敌方腹心,威震四夷,也解救了那位元帅。
七年前,先帝驾崩,皇位更迭,雷震天接旨,孤身回返京城,也在当今天子继位一事中出了不少的力。
如果能有一个面见皇帝辩解的机会,相信这个皇帝是会帮雷震天一把的。
只不过雷震天终究没能及时入宫,且大明宗室万千,如果连齐王之女这样的皇族身亡,都不立刻追缉,皇帝也会有些难做,最后就弄出这么一份通缉令来。
这一点的恩德,到底能够维持多长的时间,很难说,对于雷大将军一系剩余的人来说,形势之严峻,仍是在不断恶化。
方云汉和陆小凤谈话的时候,薛冰已经装扮好了,准备离开,他们两个就一起下去,送她一程。
不料,在他们把薛冰送出城,回来的时候,却连续听到了震撼的消息。
昨天晚上,一夜之间死了十几个在京的官员。
其中,甚至还有神拳将军庞虎、兵部杨大人那几个,已可以算得上是朝廷大员的人士。
他们死因全部不清不楚,只能知道是被人暗杀,而官府尚未掌握任何关于凶手的线索。
这些死者,全部都是雷大将军一系位于京城中的股肱力量。
昨天大将军府上才发生了那件大事,接着晚上他们就死了,凶手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曹忠贤,还能有谁?
这一次,不仅是雷大将军一系剩余的人,连许多平时努力保持中立,甚至有时还与雷大将军有些龃龉的官员,都义愤填膺,一同进宫面圣。
雷大将军发狂杀死齐王之女,这件罪责无可辩驳,纵然他是大将军,做出这种几可等同于蔑视君王的大逆不道之事,也可算罪不容赦。
东厂可以查封大将军府,可以通缉雷震天。
但是庞虎和兵部尚书这些人,分明未有罪责在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东厂的人手里,令朝中人人自危。
以前东厂纵然跋扈,对上大臣的时候,总还要罗织诸多罪名,一层层的步步进逼,最后才能动手,现在扳倒了雷大将军之后,却是彻底无法无天了。
接到消息的东厂大档头贾富贵、二档头刘纯、掌刑千户曹飞,齐聚一堂,一直等到日过中天,才等到了从奉天殿回来的曹忠贤。
曹忠贤眉头紧锁,步履之间仍然虎虎生风,他一进来,看到三个得力手下齐聚于此,立刻呵斥道:“你们都到这里来干什么,让你们搜索城中各处,难道已经找到雷震天,擒拿回来了吗?”
三人诚惶诚恐,贾富贵道:“厂公,我们是听到对您不利的风声,忧心宫中的情况。”
“不利的风声。”曹忠贤冷哼一声,在堂中那张大椅上坐下,“你们也以为那些人是本督动手杀的吗,我有没有调动人马,你们三个还不清楚吗?”
他在宫中跟那些大臣纠缠到现在,被皇帝明里暗里敲打,回来的路上,看到东厂的那些手下,眼中敬惧之外,竟然也有一点别样的神情。
居然就连他的手下也怀疑是他调动了什么暗藏的力量,去杀了那些人!
曹忠贤气怒难言。
他确实有心趁着这个机会,把雷震天的派系连根拔起,也确实在追杀雷震天的时候,心中升起了得意的情绪,但他还不至于就此失了方寸,真觉得无法无天。
要对付那些人,曹忠贤并不急在一时,更怎么可能使用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手段。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志得意满,冲昏了头,做下这些事情,那么即使是他,也只能在明面上尽力脱罪,而无法在暗地里消除这些人的疑心。
曹飞沉默不语,却很有眼色的奉上一杯温茶。
贾富贵趁着曹忠贤喝茶的时候,开口道:“我已经去看过那些人的尸体,杀他们的绝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帮早有预谋的高手。既然不是我们东厂,也不可能是雷震天的手下自相残杀,那这次从大将军府的事件开始,恐怕背后还有一只黑手。”
曹忠贤喝了几口茶,已经把怒气抚平不少,语调也缓了一些,道:“我在宫中应付那些人的时候,也已经把这些事情细细的想了一遍。你们几个还记得,隐形人组织总部所在的那个海岛吗?”
提到当初的那一战,贾富贵等三人眼中都生出几分战栗之色,那绝对是他们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战。
曹忠贤见他们三个同时点头,道:“那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当时他们总部那些人,居然没有撤离那个海岛,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吗?”
隐形人组织的触手能够伸到太平王府,怎么可能在京城中完全没有耳目。
大将军府和东厂的行动再隐蔽,也无法掩盖太平王世子已经暴露的事实,这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所以当时曹忠贤他们的行动,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把对方一网打尽,只是想要摧毁一些没有来得及转移的东西,大大的打击这个组织罢了。
谁能料到,他们真的跟对方总部高层来了一场硬碰硬,各自损失惨重。
贾富贵目光一闪,道:“我们上岛之时,岛屿周边还有一些船只的残骸。”
“不错,他们的船,在我们去之前全部被毁了,所以没能及时撤离,而且,我跟雷震天对付那个自称吴明的首领时,发现他身上其实有旧伤,应当已存在一个月左右,他自承曾与一人两败俱伤,击伤对方心脉,而自身耳目、肾脏受损,昏沉半月,方得振作。”
曹忠贤吐出口腔中油茶水带来的热气,哼道,“可惜当时兵凶战危,面对那样的高手,谁也不可能留手问个清楚。但是事后清点,我记得你们曾发现,岛屿上的财富,要比账面上缺失了一部分。”
贾富贵点头,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暗中监察,没有发现太过明显的大股不明财富出现的现象。”
曹忠贤漠然道:“你们说,这世上最能收钱,最会花钱的是什么人?”
贾富贵与刘纯,曹飞各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江湖中那些武功高,地位高的人,往往追求最上品的享受,懂得收拢大笔钱财也懂得花钱,而且他们一贯挥金如土,即使是接收了不明来源的钱财,花出去,我们也未必能够发现。”
曹忠贤面色不动,端着茶盏说道:“还有呢?”
“还有朝中文武百官。”曹飞说道,“要说最懂得收钱,最会花钱,莫过于朝中的某些人,尤其是投奔东厂的那一批。”
他直言不讳,道,“这些人的钱财走向本就颇多阴私,我们也难以尽数理清。”
曹忠贤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道:“是啊,我收下了多少珍奇的玩意儿,值多少钱财,我自己都算不清楚,以此推之,别人难道就不能收买这些逐利之徒?齐王之女身边负责照顾的那些太监、宫女,就先该拿了。”
二档头刘纯道:“厂公既然早就料到这一点,当日在大将军府中……”
“你是觉得我反而应该保住雷震天,维持这个相对稳定的局面,让暗处的人不敢轻动?”
曹忠贤冷笑道,“暗处那人确实图谋不小,但是,雷震天也是不世大敌,他跟我作对这么多年,你看除了昨天的那件事情,还有哪里有过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昨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我怎能错失?”
呼!
曹忠贤背后绣着神兽狴犴的暗色披风一卷,起身向前踏了几步,道:“况且,我除掉了雷震天,在朝中就更施展的开,京城可说是我们东厂的大本营,到时候难道还应付不了试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辈?”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经过这一遭,那暗中之人必会有所动作?”
曹忠贤在堂中踱步,最后停在门前,迎着日光,充沛的内力使他周身衣袍,都仿佛置身于劲风之中,威风凛凛,“无论接下来他是在朝中动手,还是以江湖的手段铲除我的臂助,都必定会逐渐浮出水面,到时候就是我们抓住脉络,摧其首脑之际。”
他这一次虽然因为庞虎等人的事情受到了一些打击,但只是大变之中的一点难顾之处,他仍然很有信心,这是数十年朝野生涯无往不利,用事实培养的自信。
对方既然已经开始露出獠牙,就躲不过老猎手的眼睛。
“哼,我倒要看看,论朝堂上舞权弄术的手段,谁能压得过本公。”
贾富贵等三人看着曹忠贤的身影,皆暗自点头,心中深为之折服。
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有缇绮来报。
“督公,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向您下了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