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杨修,孙绍来到隔壁,葛衡和沈玄正面对面的坐着,沈玄一手支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葛衡,葛衡却全神贯注的在看霹雳车的图纸。手打听到脚步声,这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将军。
别急,一个个的来。孙绍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燥。他坐在案前,沈玄给他倒了一杯茶送了过来,葛衡却扯过图纸,急不可耐的说道:这图不对,如果按照这个做,做出来的霹雳车最多一百多步。
孙绍笑了,沈玄看了他片刻,也笑了。葛衡见他们发笑,反倒有些蒙了,以为自己说错了。
思真,把这图复制一份,然后把原图封好。孙绍轻描淡写的吩咐道:默之,你也别闲着,发挥你的特长,写一封上霹雳车书,争取再给我捞点好处回来。他停顿了一下,又指了指沈玄:提一下我们的怀疑,提一下就行,不要说太多。
喏。沈玄颌首领命。
思真,哪儿觉得不对,你就改。孙绍含笑道:不要急着往船上装,先试几台,什么时候你觉得满意了,什么时候再装备战船。
喏。葛衡仿佛也明白了什么,点头应是。孙绍想了想,又道:挑一些脑子活一点的做砲手,多培养几个,以后就以他们为骨干力量,训练一只砲营出来。不要怕花钱,我有的是钱。
葛衡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他喜欢在孙绍后面做事的原因就是孙绍舍得花钱,只要他认为值得的,钱象水似的往里撒,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默之,从明天开始,我们俩的任务,就是广交朋友,特别是那些从西夷来的。他挠了挠鼻翼,请一个通译,要好的,当然了,最好是你自己能把西夷话学通了,那才方便。
沈玄翻了翻眼睛,有些不以为然:将军真想做海商啊
嘿嘿,迟早的,现在先做些准备。我跟你说,我们现在要打听的,不仅是航道,各国的方物习俗,更重要的是要了解航海的困难究竟是哪些,打听得越清楚,准备越充分,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以后做任何事的宗旨。
嗯,这个我明白,孙子十三篇,第一篇就是庙算。沈玄点点头。
这就对了,任何事,都要当成一场战争来打。孙绍满意的点头示意,他呷了一口茶,想了一会,又说道:你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精通星象的
星象沈玄眼前一亮:你是说灾异吗
星象跟灾异有个屁关系。孙绍啼笑皆非,话刚出口,又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是不相信什么天人感应,可是这个年代的人是信的,沈玄虽然聪明,到底脱离不了这个时代的限制,他一听星象就以为自己要寻找造反的天意了。这小子,还是贼心不死。他连连摇头,解释道:大海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辨别方位。海里水天一线,无山川河流可以辨认,只有星空才是可以最可靠的地图,常年在海里行船的人渔民大多知道一点星象,但是他们只是凭口耳相传,远远不够,我要找几个水平高的。
噢。沈玄有些怏怏,手转着茶杯想了片刻,然后看着葛衡道:那还用找吗,思真不就是个中高手
他是懂,可是他的事情多,忙不过来。
有几个,但是他们不可能到将军这儿来。
谁
赵达刘惇吴范都通星象,但是他们都是至尊身边的人,大概不会屈尊来此。沈玄眨着眼睛,若有所思,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至于另外两个,就更不可能了。
孙绍皱了皱眉头,赵达三人他是知道的,也确实不敢想,他们在孙权身边过得很滋润,不可能到他这个只有五条船的横海将军手下来。他思索片刻,又问道:还有哪两个你先说说看。
会稽虞仲翔,吴郡陆公绪。
孙绍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是啊,这两个都是研究易学的大家,对星象当然是熟门熟路。不过沈玄说得对,这两个人都是大儒级的,好象也不太可能来给他当向导。
一直不吭声的葛衡忽然插了一句嘴:虞仲翔难度不小,但是陆公绪有可能。
为何孙绍和沈玄不约而同的问道。陆绩的父亲陆康死在庐江,罪魁祸首就是孙绍的死鬼老爹孙绍,陆家和孙家的仇有目共睹,葛衡却说陆绩有可能来帮他,这显然有些离谱。孙绍下意识的认为,这是葛衡呆气发作的表现。
你能放严白虎的女儿一条生路,为什么不能和陆公绪化敌为友葛衡抬起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孙绍。孙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放严飞燕走,纯属心血来潮,主要还是因为关凤有了身孕,他不想多造杀孽,绝了严家的根,影响自己的子嗣。虽然说他也知道这是迷信,但是人有时候有些奇怪的想法。至于化敌为友,他可不敢这么乐观,要不然也不会派人混到严家的船上去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江东是孙家的,陆家就算记仇,他也不能不顾家族的利益。葛衡看了一眼沈玄,沈玄的脸色很不好看,耷拉下了眼皮。葛衡无声的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陆公绪不是不想和至尊讲和,要不然他也不会出仕了,只是他这个人脾气太直,不善与人相处,所以才远徙郁林。他有足疾,又不喜欢带兵,只喜欢做学问,这个郁林太守偏将军当得很不顺心。将军如果能够善待他,让他衣食无忧的安心做学问,他未尝不肯来。
孙绍心中一动,觉得葛衡说有几分道理。陆绩如果真是醉心于学问的话,自己这里倒的确适合他,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放下这个仇恨,毕竟做江东的官和辅佐他不是一个概念。
可以试一试。沈玄思索片刻,也点头赞同道:就算他不肯来,也应该能体会将军的一片好意。不管怎么说,陆家和孙家现在都是亲戚了,总不能抱着以往的仇不放。
那好,你上书时,顺便请赏,请虞陆二位来这里,不愿意做我的属官也没事,我请他们来讲学就是了。
这样好。沈玄和葛衡都笑了,不单独请陆绩,而是连带着虞翻,那就显得不刻意,而且由孙权下令,这件事又郑重了许多,算是给足了面子。讲学这个方式也更灵活一些,先来看看再说,不满意再走也可以,免得他们顾虑太多。
默之,你亲自走一趟吧。孙绍用商量的语气说。
沈玄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了。他既然入了仕,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以后总要和孙权见面的,而且以他的身份,如果刻意隐瞒,对孙绍来说不太合适。孙绍为了避嫌,完全可以将他直接辞退,现在让他正大光明的去见孙权,其实已经冒了风险了。他现在是孙绍的幕僚,理当为孙绍分忧。
将军,我把交州的情况向你通报一下吧。沈玄岔开了话题,从袖笼里掏出几张纸摊在案上,孙绍接过来看了一下,是几个人名,前面几个全姓士,士燮排第一,交州刺史步骘排到了后面。
交州七郡,士家势力最大,左将军士燮是交阯太守,其弟士壹为合浦太守,士有原字左黄右有,打不出来为九真太守,剩下的四郡,南海太守由步子山代领,陆公绪是郁林太守,刚才已经说过了,他无心政事,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苍梧太守步睿,是步子山的从弟,日南太守黎景黎仲明,巴郡垫江人,是士燮之父士赐的故吏。
孙绍掰着指头数了一下,感慨道:七郡之中士家占了四郡,士家果然是土皇帝啊。
不止四郡。沈玄摇摇头,南海郡虽然现在是步子山代领,可是士家的势力依然不小。太守府中的人,大部分都是前任太守士武留下的故吏,士武的儿子士威虽然只是交州水师中的一个定海中郎将,可是他手下有三百条船,是整个交州水师中实力最强的中郎将,就是交州水师都督也要让他三分。
是吗孙绍吃了一惊,随即又笑了:比我这个横海将军可阔多了。
沈玄也笑了,心道你就别提你那个横海将军了,这根本就是个笑话,就是孙权挖的一个坑。他停顿了片刻,见孙绍并无紧张的神色,倒有些吃不透孙绍在想什么,只好继续说道:除了士家之外,交州最有实力的就是刺史大人了。他控有南海和苍梧两郡,再加上郁林,他的实力比士家稍逊一筹,但是他占有大义,士燮也很给他面子,所以大家相安无事,就算有什么争斗,也不会撕破脸。
怪不得他要把南海交给我代领的,是想拿我当刀使吧
将军如果想做个真正的南海太守,必然要与士家发生冲突,纵使能赢,也是两败俱伤,至尊只要以南海不安为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回南海控制权,而如果你输了,那就更不用说了。
果然是个坑。孙绍摸起腰间那个南海太守印,撇了撇嘴。
时间仓促,我能打听到的就是这么多,还请将军留意。沈玄将纸放到孙绍的面前,然后静静的看着他。孙绍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把纸折好收了起来,夸了一句: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默之有功了。你赶紧收拾一下吧,和杨修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喏。沈玄心里有些糊涂,他本来以为面对如此为难的局面,孙绍肯定会愁肠百结,向他问计的,可是现在看孙绍好象并不上心,倒让他摸不着底了。
安排好了沈玄和葛衡,孙绍这才回到内室。关凤疲惫的靠在榻上,脸色很难看,嘴角还有一些秽物,关小青正忙着打水给她漱口,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孙绍连忙赶上两步,将关凤搂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背,关切的问道:又吐了
唉。关凤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摸着还没有任何迹象的肚子,眼神中既有幸福,又有一些不安,还有一些埋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孙绍知道关凤在想什么,连忙安慰道:你不知道,阿母可等急了,等她收到我的家书,知道你有了身子,指不定多高兴呢。
可是关凤抬起脸看着孙绍,眼神中掠过一丝担心之色:夫君现在遇到这么多困难,我不仅不能帮你,还要劳你分心照顾我,这让我如何能安啊。
且。就那些货色还算困难孙绍挥挥手,象是赶走一只苍蝇:我随随便便想个办法,就能捏死他们,哪里还需要夫人出手帮忙。你安心的养身体,顺顺利利的给我生个大胖儿子,这比什么都重要。我说你以后活动归活动,可不能象以前一样练武了,练练我教我的拳法就行,安全重于泰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担心钱,夫君有的是钱。就是吃不下去,也要勉强吃点
关凤看着絮絮叨叨的象个老太婆似的孙绍,心里涌过一阵甜蜜,轻轻的倚在孙绍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仿佛一切都有了保障,心里的担忧渐渐的淡了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的沉入了梦乡。
孙绍抚着关凤的肩,小心的理顺一绺乱发,看着她疲惫而舒心的笑容,心情平静得如风暴前的大海,他看向窗外,带有海腥味的风轻轻的吹进来,带着一丝丝暖意,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冷。
关小青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孙绍象搂个孩子似的将关凤楼在怀里,连忙走上前去:少主,我来吧。
没事,你把手巾给我,我来给她擦。
关小青犹豫了一下,将手巾上的水拧掉,递到孙绍的手里,孙绍接过来抖开,小心翼翼的擦去关凤嘴角的呕吐物,这才将她放在榻上躺好,盖上一条薄被。小青,南方闷热,你们可能不太习惯,可是夫人有孕在身,不能太贪凉,你要适时的提醒她。
唉。小青知道了。关小青连连点头。
夫人胃口不好,可能不太想吃饭,你要多劝劝她,就算吃了就吐,也比不吃要强。第一次有孕,总是难熬的,现在没有其他人在身边,新买来的仆人也未必用得顺手,你们两个要费心些,不能再象以前一样使小性子,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说到最后,孙绍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关小青和刚刚走进来的桥月互相看了一眼,连忙点头应是。孙绍平时很少这么说话,猛然间沉下了脸,让他们十分紧张。
好了,你们做事吧,有什么粗活重活的,就让外面那些小子做,你们安心照顾好夫人就行。
喏。
士威四十多数,身材高大壮实,和矮小精瘦的交州土著并不相同,看起来就有一股威势。士家从王莽乱政时迁到苍梧算起,成为交州人已经两百年了,可是很奇怪,虽然他们家族中娶了不少交州本地的女姓,但是家族遗传的高大身材却一直没有受到影响。士威的母亲就是土生土长的南海人,身高不足六尺,士威却足有七尺五寸,在南方人当中,这算得上高大了。
凭着这一副身板,士威天生的就有自信,父亲士武已经死了快十年了,可是他在南海的威信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如果说有点遗憾的话,那就是他没能继承父亲的南海太守之位,虽然领南海太守的刺史大人对他很客气,但是没有那颗印,他还是觉得不够圆满。
他因此对伯父士燮有些不满,如果当初士燮振臂一呼,封锁五关,把步骘挡在五岭以北,交州就是他士家的天下,士家完全可以建立起又一个南越王国,哪会象现在这样,每年还要向孙权进贡马匹细葛等方物
这两天他心情不太好,因为他听说南海太守那颗印虽然不在步骘身上了,却落到了孙绍的手中。孙绍就是那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小子他不是来经商的吗,怎么又做上官了什么官不好做,偏偏做南海太守难道步骘不知道这是他士威的心病吗还有什么横海将军,士威一想起这个横海将军就浑身不自在。他士威手下有三百多条船,近万名将士,占了交州水师近八成的家当,不过才是个中郎将,那小子毛都没长齐,却是个将军。凭什么就凭他姓孙
将军老子看你这个将军能做几天。士威恶狠狠的咬了咬牙,粗重的眉毛抖了抖,恶声恶气的问道:那个什么横海将军这几天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一直没露面
他的亲信幕僚吴彦暗自皱了皱眉,心道你虽然是南海一霸,可是人家是公族不说,还是将军,你是中郎将,官职比人低,你不去拜见他,还想他来拜见你这话藏在他的心里,可是他不敢说出来,他知道这两天士威心情不好,谁敢保证他不会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
将军,听说孙绍这两天忙着查看夷市,一去就是一天,和那些西夷商人说些货物的事。
夷市士威嘴角抽了抽,不屑的哼了一声:和那些蛮夷能有什么好说的。还有呢他有没有去军营
没去。吴彦摇了摇头,拨给他的五条船,三百人,他一直没去领。也许,他也知道这只是敷衍他的吧。
嘿嘿嘿士威咧着嘴乐了,露出一口大黄板牙,他扯着嘴角一根特别长的胡须,轻蔑的说道:那可不行,他不到军营去,怎么知道谁是交州水师的当家人。元休,备一份厚礼,我们去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