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善并不能够理解,为什么福灵安和多隆并不喜欢他去见姐姐还有努达海将军。他们一个是他仅剩的亲人,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过,小孩子最是敏感,知道福灵安、多隆,包括离开的永琮等人,都是真心对他好的,所以他也不愿意太过违背他们的意愿,而且每次姐姐提到努达海将军的时候,总是两眼放光,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过,他听说皇宫里面的太后派人来接姐姐了,那么姐姐是不是要离开了?那他呢,也要跟着一起走吗?可是他有些舍不得福灵安和多隆,又有点想离开的永琮哥哥他们了,心情很是矛盾。
因为多隆说跟姐姐一起住会变娘娘腔,所以克善选择跟着福灵安和多隆一起住,他要做真正的男子汉,这样将来才能够好好地保护姐姐,而不需要姐姐反过来保护他。而且每晚多隆还会给他讲故事,讲在战场上遇到的事情,每个男孩子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克善也不例外,所以他听得很是津津有味。
福灵安和多隆跑到附近的小溪洗澡去了,克善不能跟,因为如今的天气到了晚上还是很凉的,克善的身体不算强壮,吹了冷风容易感冒,所以就被单独留在帐篷里面了。
克善原地转了几个圈,还是悄悄地溜出了帐门,往新月的帐篷跑去。克善是从帐篷后面接近的,正打算转到前面的帐门去,却听到了新月正在和一个年老的妇人说话。克善犹豫了,他不知道他现在该不该去打搅姐姐。这一犹豫,便让他听到了不得了的对话。
新月在听了桂嬷嬷的话后,犹豫了很久,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她的爱情,泣不成声地依着桂嬷嬷的要求发了毒誓:“我以……阿玛和额娘的名义……发誓,永世不再提及自己……格格的身份,也永远都不会跟别人说……自己是端王府的格格,若违此誓,我阿玛和额娘将……永世不得超生,尸骨……不得安稳……”发完誓,新月颓然地倒在地上。她只是想要好好地爱一个人,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太后她不是最仁慈的老佛爷吗,却剥夺了她的身份,让她在爱情和身份之间做出了这么残酷的选择。可惜,他们料错了她,她爱得挣扎,却爱得坚定,为了她的神,一个格格的身份,她根本就不会在乎。
帐篷外面的克善却听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震惊不已,浑身仿佛被浸泡在冬日的冰水里一样,冷得发抖。他的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桂嬷嬷冷淡的声音接着传来:“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只是新月格格的贴身婢女,名唤芽儿,因感念他他拉将军对格格和世子的救命之恩,愿意以身相许,伺候将军一生一世以报恩。克善世子会被接进宫抚养,成年后便会封爵建府,芽儿姑娘不必替世子担心。”
克善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对着新月吼道:“姐姐,你怎么能够这么做?你不是要我撑起端王府,重建端王府的荣耀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先放弃了?那个努达海,他值得你这么做吗?而且,你怎么可以拿阿玛和额娘发誓?”
新月悲痛欲绝地看着克善,难过得道:“克善,谁都可以责怪我,谁都可以不理解我,只有你不可以,你是我弟弟啊,我拼了命从荆州城里带出来的弟弟啊,而且如果不是努达海,我们早就死在乱民的手里了,想要报答他的心,我有,你也应该有。”
克善简直要疯了:“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发那样的誓,放弃自己格格的身份,你就等于放弃了阿玛和额娘,你就再也不是阿玛和额娘的女儿了啊!”
新月摇摇欲坠,却仍咬牙道:“不,不是的,克善。阿玛和额娘那么仁慈,那么疼爱我,他们会理解我的,理解我的情不自禁,理解我的不得已,他们绝对不会怪我的。克善,我失去了阿玛和额娘,失去了温暖的家,如今我只是想要再融入到另一个家庭里面啊,我渴望那种家庭的温暖,那种有人关心我是不是冷了、是不是寂寞了的感觉,我不想失去啊。克善,你不明白,格格的身份,荣耀却又冰冷,它束缚了我,它剥夺了我爱的自由,我为什么不能舍弃它?至于端王府,它要的是一个继承人,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太后答应了会好好抚养你长大成人,端王府的未来就全在你的身上了,克善你要努力,不要辜负姐姐对你的期望。”
克善嘶吼道:“难道只有你失去了阿玛和额娘吗?只有你失去了家吗?被自己姐姐放弃的我,不是更可悲吗?”吼完,克善再也忍不住,转身冲了出去。
“克善……克善……”新月踉跄着追了两步,却被桂嬷嬷等人拦了下来。
桂嬷嬷对新月道:“芽儿姑娘,主子的名讳不是你该叫的。”
说话间,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太监尾随克善而去,步法轻灵,显然是个会武功的。
新月不敢置信地看着桂嬷嬷道:“克善是我弟弟啊……”
桂嬷嬷皱了皱眉,接着道:“芽儿姑娘,世子的姐姐,只能是格格,你这是打算让端王和福晋永世不得超生么?”
新月瞪大了眼睛,道:“不……”接着她不可自抑地哭了起来,“你们好残忍……”
云娃扑上去抱住了新月――或许现在应该叫她芽儿,狠狠地瞪着桂嬷嬷。
桂嬷嬷不满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道:“你们从小一起伺候新月格格,姐妹情深,就一同跟着他他拉将军回府吧。”
桂嬷嬷说完,转身出了帐篷,她带来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守着云娃和芽儿。
克善冲出帐篷,在营帐之间横冲直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个方向,他只是想要发泄,想要狂吼。
福灵安一把抱住冲过自己身旁的小孩子,却被克善又踢又打,福灵安皱了皱眉,没有松手。
克善厮打了一会,身心俱疲的他终究没了力气,只能伏在福灵安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却并没有注意到福灵安身体紧绷的肌肉。
福灵安和多隆两人戒备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太监,却也不怯场。
福灵安借着月光认出了眼前的太监,正是和桂嬷嬷一起来的李公公,福灵安道:“李公公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李公公的声音毫无起伏:“世子大概是听了些令人伤心的话,所以还是忘记的好。”
福灵安看着克善的异常,沉默了下,方道:“世子大约是累了,我们带他回去休息一晚便没事了。”
李公公看了看福灵安和多隆两人,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福灵安抱着克善和多隆回了自己的帐篷,拿热水帮克善洗了洗哭花的脸,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
福灵安道:“不管你今晚听到了什么,都埋在自己的心里,不要说出来。”福灵安知道,克善如果想在皇宫里安然长大,那么就必须先学会,什么能说,什么打死都不能说。
多隆擦擦克善的眼泪,道:“我们都不会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你也不必跟我们说。如果真的觉得受不了,不吐不快,那就去挖个地洞,把话都告诉它,然后埋一粒种子进去,等种子发芽成长了,它就记住了你的话,可是它永远都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克善抽抽嗒嗒,道:“你骗人。”
多隆笑了笑,不再是以前那种无赖的笑容,道:“相信就好了,反正被骗了,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谁的心里都有些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这个方法是福尔泰告诉他的,或许他只是想要捉弄自己,但不可否认,他这么做了之后,真的觉得轻松了许多。有些事情,其实只要自己相信了,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
克善哭得累了,不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真的跑出去种了一粒种子。
福灵安和多隆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一个孩子从天真到成熟的快速转变。
直到听到新月格格水土不服、突发急症过世的消息,福灵安和多隆才猜到克善究竟经历了什么。
福灵安把克善安放在自己的身前和自己共乘一骑,感受到小孩子的情绪很低落,他也只能够摸摸他的光脑门,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周围的人也都以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个孩子,在失去了父母之后,又再度失去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会悲伤痛苦,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福灵安和多隆猜测着桂嬷嬷他们带走的,绝不会是新月格格的遗体和她的贴身婢女,但两人都闭紧了嘴巴,这种事情绝对不是能够宣扬的。
克善靠着福灵安坐在马背上,看着努达海的背影的眼神有着很深刻的愤怒和恨意,他的姐姐,居然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甘愿放弃自己格格的身份去做一个小妾。原本对于努达海救命之恩的感激,也荡然无存。
努达海骑在马背上,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他觉得他实在是太幸福、太幸运了。
想到新月让云娃转达的话,她放弃了她尊贵的格格的身份,甘心屈就将军府作为他的妾室,努达海就想放声高歌。新月的高贵善良、温柔美好,即将成为他一个人的所属。
努达海一想到被桂嬷嬷他们带走的新月格格的贴身婢女芽儿,心情就无比激荡,他简直恨不得一步就跨回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