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很憔悴,小燕子死了,尔康走了,就连情敌晴儿都死了,她觉得异常的茫然而孤单。
她想要一个角落,一个安静的角落,可以容得她慢慢地舔舐伤口,抱着对尔康的思念和祝福,慢慢地老去,慢慢地死去,让这份相思,可以感动上天,许他们一个来生再续。
可是她想要的安静却总是被人打扰。
她不知道为什么皇后非要她学什么管家理事,这些经济俗务向来不被她放在心上,还有什么婚事,她不嫁,没有了尔康,她谁也不嫁,可为什么他们总要逼自己呢?
难免的,紫薇对皇后渐渐有了些抱怨之心,相比挺着大肚子还会来安慰她的令妃,皇后简直太不通情理了些。
紫薇再一次从梦里醒来,梦里有尔康,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还有聪明伶俐的儿子。
紫薇多么希望她可以一梦不醒,可醒来后窗外依然是冷冷的黑。
紫薇再睡不着,便下了床。贴身的大宫女玲儿听见动静,忙披衣起来,却听紫薇道:“玲儿,去给我把琴拿来。”
“格格,现在天还没有亮……”玲儿为难地看了看门外黑沉的天色,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这个时候弹琴,不是打扰别人吗?
紫薇柔柔地道:“去拿吧,我睡不着了,我的心是那么的痛,如果连琴都不能弹,我怕我真的要痛得死掉了……”
玲儿无法,只得应下,去把古琴拿了进来。她是福尔康事件之后调到紫薇身边的,紫薇身边原先的大宫女和嬷嬷的下落,她连猜都不敢猜。福尔康和紫薇的事情因为闹得大了,宫里的宫女太监就没有不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反倒保住了一条小命,但是紫薇身边近身伺候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紫薇在琴旁坐下,手指轻拨琴弦,唱起歌儿来:“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她边唱边流泪,心里疯狂地呼唤着:“尔康,我的尔康,你听到了吗?”
玲儿的心底冰凉地听着紫薇唱着情情爱爱的小调,这个时间,最早起床的苦役太监都还在沉睡,因为安静,所以紫薇的琴声、歌声都传得很远。她不是没有劝过紫薇,可她们的这位格格,别看外表柔柔弱弱,可性子却极是固执的,认定了的事情就极难有转圜的余地。她们只是宫女,是奴才,哪敢强硬地反对她的要求?和她一并调来的苏儿就是劝得太多了,被格格求了皇后,调走了,进了苦役局。那个时候玲儿才知道,伺候还珠格格是只进不出的绝地,因为怕她们把格格的事情传扬出去,所以她们是没有退路的。所以玲儿沉默了,不敢再劝,顺从一些,听话一些,有事的时候格格至少还愿意帮她求一求情。
紫薇自弹自唱了一会,外面渐渐有了声响。
玲儿的脸色越发的晦涩,这格格所里,住着的可不仅仅是紫薇一个,兰格格和四格格等也都一起住着的,隔三差五地从睡梦中被早早地吵醒,连带着整个格格所的宫女、太监都要提前一个多时辰起床,白天里又不能躲懒休息,可不就怨气冲天了吗?
紫薇是格格,还是个被乾隆很放在心里的格格,旁人便是有气,也不敢朝她身上撒的,可怜了玲儿他们几个伺候紫薇的奴才,被人不着痕迹地排挤刁难,偏还有苦说不出。
兰馨晚上睡得少了,白日里精神头便有些差,皇后看得心疼,对紫薇越发不满起来。所以,当她知道紫薇身边的奴才有些不安分的时候,也没有如以往一般敲打处置,只冷眼看着,总要紫薇自己吃过亏才知道,这宫里,不是你想安静呆着,就能够平安地呆一辈子的。
令妃看着脚步漂浮地走出延禧宫的紫薇的背影,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曾经,她在紫薇的身上寄予了厚望,盼着她嫁给福尔康,盼着她能帮助福家抬旗,这样福家就能够成为她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可惜,这一切终究成了泡影。
现在的紫薇,几乎只能说是一个弃子了,也只能当成弃子来用了。
紫薇若能有些心机手段,令妃有把握给乾隆吹吹枕头风,给她找一个权贵之家嫁进去,照样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可惜,紫薇是个除了情爱,其他什么都不懂的,竟还心心念念不忘福尔康,她难道不知道,她越是思念福尔康,乾隆对福家就越是厌恶吗?
令妃低垂着头,抿起的嘴角微微透着森冷,福伦已经被调出京去做了个小县令,对她已经没有用了。可福家不在京里,若乾隆因着紫薇的痴情而恼恨福家,都没个人来承担他的怒火,万一迁怒到她的身上,甚至影响到他对她即将生下的小阿哥的观感……
令妃明显觉得,她这次怀孕,乾隆不像她前几次怀孕那样怜惜和热切,来延禧宫的次数也不及以往多,反倒往十五阿哥那儿去的比较多。
金锁诞下的十五阿哥,被乾隆交给了愉妃抚养,令妃也见过那个孩子,长得十分结实,容貌肖母,最是漂亮。
乾隆明显很喜欢这个小儿子,但最让令妃揪心的,是乾隆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十五倒是健康,愉妃照顾得好,朕还记得当初十四生下来的时候,病弱得很,朕当时连抱都不敢抱,后来更是三天两头的生病……”乾隆的本意,或许是对夭折的十四阿哥的怜惜和想念,再加上他大约也不记得在十四阿哥之前的阿哥、格格们生下时是哪般模样了。
可是,这话听在令妃的耳朵里,意思就不那么简单了,她的心里几乎要烧起火来,看向十五阿哥的眼神几乎克制不住的阴狠恶毒:不过是一个贱婢的儿子,凭什么和她的十四比?
也因此,令妃对十五阿哥永琰,既忌惮又憎恨。
永琰只比她肚子里的这个大半年,令妃再不愿意,也没办法阻止旁人将两个孩子拿来比较。令妃看着永琰健康地成长,藕节般的手臂,和肉呼呼的小手,见人便笑,在在地显示着这个孩子的健康和活泼,令妃心中也不由得担忧起来,若是她的孩子生下来不如永琰健壮怎么办?虽然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一定比永琰聪明伶俐,但是在他们学话、学步之前,人们最多注意的还是孩子结实不结实。
令妃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乾隆也一日比一日地越发喜欢永琰。
当年的十四用他可怜兮兮地哭声,得到了乾隆的怜惜。而永琰则用他的笑声得到了乾隆的疼宠。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笑的孩子却更讨人喜欢。
令妃终于坐不住了,她想,若是没有永琰,她的孩子,一定能够得到乾隆全部的注意力。甚至,永琰若是夭折了,乾隆必然会难过,而他越难过,对她生下来的孩子就会越发地怜惜宠爱。
令妃想着就觉得兴奋,可是想要除掉永琰,又不能把自己牵扯进去,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愉妃因为永琪的事情,对她怨恨得很,防得也紧。
梳理了一遍手中的人手,令妃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来,借刀杀人,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了,若是顺利,说不定还能把那个总是拿着眼角看她的娴贵妃一并扯下来,把贵妃位给她让出来!
紫薇出了延禧宫,脸色苍白得很,脚步也有些虚浮。
玲儿忙上前搀扶着她往前走。
令妃是被娴贵妃宫里的宫女气病的,那两个宫女居然拿早夭的十四阿哥说事,说十四阿哥当初瘦弱得很,比起十五阿哥来,简直就像一只溺水的小猫,难怪会夭折。又说令妃肚子里的这个,说不定也和十四阿哥一样,哪有十五阿哥健康活泼的?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紫薇会同情、会气愤,会帮令妃找皇阿玛告状讨公道,却绝对不会有这样感同身受的灼烧般的恼怒和怨恨!
令妃边说边委屈得直掉泪,说若仅仅是如此,她虽生气,却也不打算计较,免得挑起和娴贵妃的矛盾,退一步海阔天空。
紫薇正为令妃的宽容大度而觉得非常感动,却又听令妃说是为她抱不平,为忆嫔抱不平。
紫薇心中一跳,再三追问下,令妃才告诉她,那两个宫女,不仅拿十四阿哥说事,更是牵扯到了紫薇的身上。说她不过是个私生女儿,哪里比得上十五阿哥,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凤子龙孙,是真正尊贵的人,不像她,生母的身份虽然比金锁高贵,生她却是没有过了明路的,所以她一辈子也上不了玉碟正不了身份。
紫薇听得身子都不由得摇晃了一下,脸色也刷地便白了。
令妃为紫薇觉得不平,毕竟后来的夏雨荷也是有位份的呀,只可惜紫薇不能记在夏雨荷名下,也上不了玉碟。
令妃这样一说,紫薇越发觉得委屈,是啊,她娘亲也是有位份的啊,还是忆嫔,却不能昭告天下,她是她的女儿。她明明有爹有娘,却不能认,只能做一个没有亲爹、没有亲娘,只有义父义母的“义女”。
从她进了宫,就一直都是最被皇阿玛放在心上的格格啊,可是,再怎么疼爱,她也只是一个义女!义女,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皇阿玛的孩子,而十五阿哥,却是普天皆知皇阿玛的亲生子,是上了玉碟的爱新觉罗的血脉。盛大的满月,全皇宫的人都在为他庆祝。
眼看着,自己的娘亲梦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的一切,金锁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而自己羡慕的、却一辈子永远都得不到的身份,十五阿哥从一出生就拥有了。紫薇突然觉得好委屈,她什么都没有了,娘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就连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身份,也像一个泡沫一样,外表晶莹剔透,内里却根本就是空的。
这些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因着乾隆超出对待其他阿哥格格的宠爱,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罢了。如今听到旁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她才算是明白过来,她再怎么自欺欺人,在旁人的眼里、心里,她的身份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的尴尬,永远不会改变。
紫薇精神恍惚着,她本能地要去找乾隆,她需要乾隆对她的肯定,要乾隆严惩那两个宫女,证明她们说的一切都是错的。她已经陷入了一种执念,好像只有证明了金锁还是那个奴婢,自己和娘亲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悲,否则她那大家闺秀的娘亲,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连奴婢都比不上的笑话。
紫薇浑浑噩噩地根本分不清路,也根本没有注意到玲儿带她走的是哪条路。
以娴贵妃和纯贵妃为首的几位嫔妃从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出来,就在御花园撞见了失魂落魄的紫薇。
在玲儿拉了她几次衣袖之后,紫薇才回过神来想起她是要行礼的。
紫薇频频去看站在靠后位置的金锁,还有愉妃身后那个被奶娘抱着的襁褓,心底杂乱得很,行起礼来也很是不得章法,看来颇为敷衍。
在场很多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在这个世上,不是谁都会、都需要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是不是因为身体不适或心情不好才礼仪不到位,她们只会觉得,这根本就是紫薇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所以才会这般地敷衍她们。
要说这宫里的女人,能对紫薇抱有好感的,除了像令妃或是以前的德嫔,想利用她讨好乾隆,真心的,却是几乎没有的。毕竟和宫里的女人抢乾隆就已经够辛苦的了,这宫外的女人还要来插一脚,那样不计名分地和乾隆搅和在一起,口口声声的真爱把这宫里的女人都打成了虚情假意,若非碍着乾隆和紫薇的面子,她们真的想要问一声,这是想富贵想疯了吧?
不过想来,这夏雨荷的现世报,恐怕全要应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了。明明是乾隆和夏雨荷的亲生女儿,却有爹有娘认不得,顶着个“义女”的名头在这宫里处着,将来还不定如何呢。
别看乾隆如今宠她得紧,可那位爷从来就不是个长情的,就算和夏雨荷再怎么真爱,这宫里的女人也没见少了去,将来大约还会更多。等紫薇嫁出宫去,相处少了,而宫里再多一两个年幼的格格、阿哥的,乾隆说不定连想都想不起她来。
所以,聪明的女人,都没把紫薇当回事情,不理会也就罢了,只如今见她那般托大,连行个礼都是摇摇晃晃弱柳扶风的样子,心里却也是高兴不起来的。
而这些聪明人里面,可从来不包括娴贵妃。
娴贵妃见了紫薇那聘婷婀娜的身姿,弱柳扶风的姿态,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样子?给我们行个礼还委屈了你不成?”
紫薇看向娴贵妃,一想到就是她宫里的宫女那样子说她,顿时红了眼眶,啜泣道:“娴贵妃娘娘,您怎么能……”
可不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紫薇下意识地住了嘴,她心里觉得,不论是要给令妃讨公道,还是替自己诉委屈,都只能跟乾隆说,而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因为只有乾隆会给她主持公道,而其他人,大约只会笑话她吧。
娴贵妃看着紫薇的表情,不可自制地想起了令妃,令妃也是常常对着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而每次,她都会被乾隆更加的厌弃和恼怒,总是吃尽了亏。
别看娴贵妃位份高,可在令妃的手里,明亏暗亏吃了无数,可娴贵妃也不知吸取教训,从不避其锋芒,而是选择硬碰硬,吃得亏越多,反而越是斗志昂扬地要把令妃踩到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