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或、荀谌目送士孙瑞上马离开,转过头,面面相觑。
审配不战而降,这是好事,他们的家人安全了。
但不妙的是,最为顽固的审配都落得了这个下场,甚至没敢一战,天子的兵威可见一斑。在这种形势下,和天子讨论党锢问题,真是合适吗?
“士孙君荣一战成功,可喜可贺。”荀谌咂着嘴,幽幽地说道。
荀或没吭声。
他还在回想士孙瑞的那句话。
他曾与士孙瑞共事,知道士孙瑞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借着刚立功的劲头教训他。这时候对他说这样的话,应该是觉得他侍君不够至诚,有待改进。
之前唐姬这么说,如今士孙瑞也这么说,足以说明他的确有问题。
是我落伍了吗?
荀或有些沮丧。他还没到四十岁,正当壮年,怎么就未老先衰了呢?
荀或心头有些神不守舍,连让人上前请见都忘了。正当荀谌准备提醒他时,刘琮从一旁走了过来。
“荀君?”刘琮歪着头,看了荀或兄弟两眼,有些不太敢确定。
“你是?”荀或看着刘琮,觉得脸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刘琮纵身下马,两步赶到荀或面前,拱手施礼,哈哈大笑。“原来真是荀君,久仰久仰。小子刘琮,家父讳表,字景升。”
荀或又惊又喜。“原来是刘景升之子啊。意,几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身手又是如此之好,我竟是不敢认了。”
刘琮大喜,笑得更加开心,嘴上却谦虚道:“荀君过奖了。我这一点本事,算不得什么,营里随便一个人都比我强。荀君这是刚来,还是准备走?”
“刚来,还没见驾。”
“通报了吗?”
“还没,刚好碰到士孙公,说了几句话。”
“哦哦哦。”刘琮连连点头。“那你们稍等一下,我这就入营,顺便为荀君通报。”
荀或拱手致谢。
刘琮去了,荀或看着他那挺拔的身姿,忽然想起了荀恽,心中泛起一丝牵挂。
也不知道荀恽在西域是生是死。
荀谌扯了扯他。“文若,直接见天子吗?不先打听打听。”
荀或叹了一口气。“兄长,天子待我至诚,我也不必顾虑太多。就算有什么分歧,当面说就是了,何必走门路,揣摩心意,反倒让人笑话。”
荀谌嚅了嚅嘴,没有再说什么。
他和荀或见面之后,本想按照荀文傅的建议,去洛阳见袁术,却被荀或拒绝了。
我们去见天子,还要袁术那货从中引见,这脸还要不要了?
为此,荀谌搞得很没面子。
过了一会儿,营中传出口谕,天子请荀或入营。
荀或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荀谌进了营。
两边是挺立的士卒。即使秋阳似火,这些将士还是站得像手中的长矛一样笔直,身上还披着甲胃。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流,战袍早就湿了,他们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荀谌看得仔细,不由得心中暗自感慨。
能有这样的精锐,审配自杀献城也算是明智之举。真的开打,邺城肯定守不住。
他在袁绍麾下多年,知道审配的能力,也知道冀州兵的实力。河北强弩兵的确战力很强,可是和天子麾下的精锐相比,还是差得太远。
“天子治兵,堪称名将。”荀谌说道。
荀或回头看了他一眼。“兄长,你这引喻不当。”
“是么?”荀谌笑了一声。他觉得荀或有些太紧张了,对天子也有些不切实际的推崇。在军营之中,将天子比作名将,有何不妥?
“名将治兵,治的是身。天子治兵,治的是心。”
“如何治心?”
“御营将士,既有西凉羌胡,又有黄巾旧部,还有不少是刚刚入籍的胡虏。”荀或扬扬下巴。“你能看得出区别么?”
荀谌四处看了看,有些头疼。
这些将士衣着都一样,精气神也差不多,一时之间,根本分辨不出。
天子能将这些人捏成一团,并且练成精锐,的确不容易。
两人来到御帐前,再次报名请入。话音未落,帐内便响起了天子的笑声。
“荀府尹不远千里而来,可是找到了实现王道的办法?”
说话间,帐门一掀,刘协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荀谌,他愣了一下。
“这位是……”
荀或连忙上前行礼。“陛下,这是臣的四兄荀谌,字友若。送袁绍归故里之后,他又赴长安参与论讲。这次随臣一起前来见驾。刚才臣一时疏忽,未曾向刘琮交待他的姓名,还请陛下见谅。”
“原来是你啊,久仰,久仰。”刘协嘴角挑起一抹澹澹的笑意,示意荀或兄弟入帐。“你们既然遇到了士孙君荣,想必也知道邺城的事了。这次来,正好与家人见面,也算是适逢其会。”
“陛下有征无战,乃冀州之幸,天下之幸。”
来到帐中,刘协赐了坐,没有着急问荀或的来意,先问起了荀谌在长安的见闻。
荀谌说了几句。
这段时间在长安,他的见闻的确不少,甚至可以算得上大开眼界。只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件事:党事,没心思提其他的见闻。
从长安出发,到见到天子,他们一路行色匆匆,也没时间关注最新的邸报,不知道《党锢列传》有没有出新的内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向天子提供与党事有关的信息。
按理说,邸报发行之后,天下党人——或者党人的敌人——应该会闻风而动才对,大量的秘闻、信息可能已经送到了天子面前。
这也是他想见天子之前先见袁衡的原因之一。
袁衡与蔡琰交好,而蔡琰正是主持《党锢列传》编写的人。见过袁衡,至少可以了解进度。如果能和苑珪见一面,那就更好了。
但荀或不同意,直接拉着他来见天子了。
见荀谌不肯说,荀或便开了口。
“陛下,臣兄弟二人此次赶来,主要有两件事:一与邺城内的家人有关。如今他们已经安然无恙,实在是万幸。一与党事有关。臣读到了邸报上的文章,有些话如梗在喉,不得不言,所以来见驾,请陛下当面指正。”
刘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荀府尹这么急切,甚至等不及书信往来,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事。也好,说起党人,颍川荀氏是绕不过去的一座山。你既然来了,我们就敞开了谈,谈个痛快。”
“谢陛下。”荀或躬身致谢,正准备开口,却被刘协阻止了。
“这么重大的事,恐怕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决的。此外,这件事由蔡令史主持,自然要请蔡令史旁听,并负责记录,作为将来着史的资料。你们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参加献俘,与亲朋故旧见个面。等处理完了这些俗务,再找个时间细谈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