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和庞统的争论并没有持续太久。
天子要在冀州强推度田的心意已决,绝非崔琰所能阻止。作为冀州派往长安的使者,他的身份本就敏感,说得再好也没什么说服力。
其次,冀州能影响的范围有限,最多也就是弹汗山一带。
对于天子要控制漠北、保护通往西域的商道,冀州的意义并不大。
讨论的重心迅速转移到了益州。
相比于冀州,益州的作用似乎更大的一些。由益州西行,出凉州,走陇西、金城一带,路途更近一些。
也有人提到了凉州。
对通往西域的商路而言,凉州最近。如果能将凉州发展起来,意义绝非益州、冀州可比。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法。
凉州能利用的耕地太少了,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即使是在度田之后,凉州的上限也只是自给自足,供养不起太多的人。
即使是刘协本人,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这是生产力的极限。他可以通过推行度田等制度,尽可能减少贫富分化,挖掘现有生产力的潜力,但他不可能一步跨入工业化,将一个农业国变成工业国。
这需要时间。
但这并不代表他之前的想法错了。
事实正相反,这些争论说明现有的思维模式已经摸到了上限。不彻底打破既有的思维定式,就不可能实现真正的突破。
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局限,哪怕是眼前这些深受他影响的年轻人,想摆脱既有的局限也非易事。
刘协靠在凭几上,听着他们争论。
这是一个观察他们性格、潜力的好机会。
周瑜、蒋干坐在一旁,一边听众人争论,一边悄悄地打量刘协。
庞统、崔琰等人争辩的内容,他们在路上已经讨论过。北疆一行,他们认识到要维护中原安定,必须将战线向北推进,直至漠北。但如何才能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同样没找到答桉。
太远了。从中原运粮到漠北的消耗太大。
当然,亲历过北疆的他们也不是一点思路没有,否则他们也不会坐在这里。
激烈的讨论一会儿后,周瑜站了起来。众人一见,立刻闭上了嘴巴,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帐内登时安静下来。
刘协的目光转向了周瑜,嘴角带笑。
“你有什么建议?”
周瑜拱手施礼。“陛下,臣听诸君议论,不可谓不周密。只不过他们都忽略了一点,臣斗胆,想提醒他们注意。”
刘协点点头,示意周瑜不要客气,直说无妨。
周瑜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还有些拘束。庞统等人早就是老油条了,即便是御前论战,一激动也是出口成章的。
周瑜转向众人,再次拱手。“诸君所依战例,不出卫霍。卫霍横行漠北,的确是名垂千古。但卫霍毕竟已是三百年前的事,诸君在讨论漠北战事时,似乎更应该想一想幽燕都护府以及燕然都护府,尤其是燕然都护府麾下的狼骑。”
“狼骑……怎么了?”崔琰不解的问道。
“燕然都护府只有步骑三万,坐镇北方,消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以五原、朔方一带的屯田收成,已经足以供养这三万步骑。”
周瑜向刘协请示了一下,走到地图前,指出五原、朔方的位置,然后又以此为中心,换了一个圈,将燕然山一带包括了进去。
“有精良军械强其外,忠义教化壮其内,这三万步骑的战斗不在当年卫霍大军之下。狼骑更是发挥了霍票姚千里奔袭的精髓,以区区百骑横行漠北,使漠北诸胡闻声色变,小儿止啼。”
他的手指向前移动,划过河西四郡,最后落在西域之西。
“这一带虽然不如中原水土,但和五原、朔方相近。若能以燕然都护府为例,就地屯田,供养三万精锐,使狼骑远出,护卫商道并非不可行。就算当地产出略有不足,需要中原支持,数量极其有限。”
周瑜笑笑。“所以,从东海运粮,数十钟而致一石这样的事,既不可能,也没必要。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如何能让这三万步骑拥有足够的战斗力,不至于因战力不足而渐渐增兵,直至本地屯田无法供应,不得不仰仗于中原的支持。”
有人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有精良军械强其外,忠义教化壮其内,难道这些还不够?”
周瑜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军械是否精良,在于双方差距。随着边塞胡市开设,交流日广,中原的兵器甲胃迟早会传到中原上,差距必然慢慢缩小,无法形成足够优势。而边军的教化如此成功,亦与陛下巡边密不可分。若不是陛下亲至休屠泽,并凉精锐岂能如此归心?但时间久了,随着这些曾随陛下征战的将士渐渐老去,边军对朝廷的忠心也然消退。”
周瑜顿了顿,又道:“是以,我以为,如何保证这两点优势不随时日而消减才是关键。就眼下而言,这个问题尚未凸显。但君子谋国求其远,必须有所准备,等到问题出现于解决,恐怕就迟了。”
虞翻抚着胡须,微微一笑。“周郎不愧是周郎。塞外一行,见了天地,这见识也跟着又进了一层。我讲武堂虽然有弟子数百,这样的人才却不多见。想来想去,只有第一期的黄子美庶几近乎。”
陆议看向周瑜,眼中也露出异色。
刘协抚掌而笑。“祭酒说得对。周公瑾也好,黄子美也罢,都是难得的人才。聪明固然难得,不辞劳苦更不易。正如宝刀需百炼,人才亦如此。我觉得讲武堂应该立个规矩,将来毕业以后,都应该去边军历炼三年。”
“唯。”虞翻躬身说道:“不如就从这一届开始吧。十年之后,或许便有人可用。”
刘协将目光转向了崔琰。“崔季珪,你觉得如此?”
崔琰想了想,拱手道:“臣赞成,愿赴边军效力。”
刘协点点头。“甚好。你学完相关理论课程后,就去燕然都护府见习。”
“唯!”崔琰再拜,脸色平静地回了座。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嫌崔琰烦,将他赶到边军去。还是对他特别看重,钦点到他边军见习?
刘协手指在桉上轻叩了几下。“诸君,对公瑾刚才所说的问题,你们有什么看法,不妨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