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要亲征冀州的事,在朝会上引起了激烈的争论。
反对的声音不小,主要有三种:
一是论讲在即,天子不宜轻出。这是关系到将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国策,比冀州的一时得失重要多了,不宜主次颠倒。
二是袁绍即将入朝,如何定性还没有确定。现在就亲征冀州,未免操之过急。若能妥善处理袁绍,冀州或许能不战而定。
三是冀州外强中干,就算要征讨,派一员大将即可,天子亲征有小题大作之嫌。
经过一番充分的讨论,刘协最后还是说服了群臣。
他的理由也有三个。
论讲是百年大计,谁说一定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得出结论?这件事可以慢慢讨论,甚至将来也可以时时讨论,日日新嘛。
至于袁绍,不管如何定性,他都已经失去了对冀州的控制。就算对他既往不咎,也不会对冀州有什么影响。难道你们希望朝廷答应冀州人,对冀州网开一面,不在冀州推行度田?
最后,冀州虽然外强中干,却不可小觑。诸军互不统属,唯有朕亲征,才能让各部配合默契,而不是互相内讧。
公卿大臣听懂了刘协的言外之意,不再反对,算是达成一致意见。
刘协随即下诏,命太尉贾诩留守长安,全权负责军事。
光禄勋马腾率虎贲、羽林、散骑、甲骑随征,扩充后的越骑营随征,其余各部留守京城。
如此,随天子出征的总兵力不足万人,而且以骑兵为主。
为了尽可能的减轻沿途郡县的负担,刘协取消了一切不必要的仪仗,随从人员也减到最少。
他本人也以马代步,不用车驾。
诏书公布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曾随天子巡边的将士。在长安待了这么久,终于又可以出征了。经过近两年的休整、训练,他们如今斗志旺盛,恨不得一步赶到冀州,一展身手,让自大的冀州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精锐。
愁的是刚刚入仕不久的郎官。
他们是天子近臣,哪怕是文职,也必须随行。以马代步,对他们来说太难了。入仕之前,他们大多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坐车都嫌马车太快,不如牛车平稳,如今却要他们以马代步,成何体统?
年轻人还好一些,现学也行。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恨不得就此辞职。
怨言传到刘协耳中,刘协随即与杨彪、周忠商量,从郎官中选一些入宫时间较久,为人沉稳的郎官外放,出任县令、县长,或者担任郡县学校的祭酒、讲习,推行新政,教化百姓。
尤其是冀州。
既然朝廷决定以武力平定冀州,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直接铺开新政,强行度田。愿意配合的配合,不愿意配合的也要配合。
谁敢跳出来找事,顺手就灭了你。
消息一出,宫里的老郎官们就兴奋了。
也有人表示反对,觉得这会刺激冀州人,逼得他们支持审配,反抗朝廷。但这样的声音很微弱,大多人都觉得这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天子出征,能调集的兵力当在十万以上,冀州人挡得住?
投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报名参选的郎官几乎瞬间就挤爆了司徒府的大门。
消息传到太学,那些刚刚从各地赶来,还沉浸在太学自由的学术讨论空气中的各地贤良们捶胸顿足。有人后悔自己慢了一步,没有立刻入仕为郎,错过了随天子出征的机会,有人则觉得这些踊跃为官的郎中寡廉鲜耻,为了仕途抛弃了道义。
是否应该度田还没有尘埃落定呢,你们怎么就拥护朝廷,要在冀州强行度田了?
——
太原,军营。
荀谌匆匆走进郭图的帐篷,面色发白,额头冷汗涔涔。
“公则兄,大事不好。”
正在看邸报的郭图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嘴,咳嗽了一声。“友若,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惶?”
“天子要亲征冀州。”荀谌说着,晃了晃手中刚刚收到的书信。“我从女文倩送来的消息。”
郭图一愣,随即脸色也变了。
天子亲征冀州,意味着朝廷不仅没有和审配谈判的兴趣,而且想借此机会,直接用武力平定冀州,顺手将所有的反对力量抹去。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取决于审配怎么想。
如果审配怕了,决定投降,那就是好事。他们的家人将因此无恙。
如果审配死扛到底,那他们的家人就惨了,十有八九会被审配杀掉。审配为人专横,行事偏激,玉石俱焚的可能性极大。
“这可如此是好?”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荀谌咬咬牙。“趁着朝廷出兵的消息还没传到邺城,先派人入邺城,与休若、仲治他们联络,看能不能起兵,抓了审配、田丰,献城投降。还有,左治在显奕身边,如果能联络上他,让他劝显奕向朝廷称臣,也可以减少损失。”
郭图苦笑。
荀谌说的办法听起来不错,但执行起来却难。
荀衍、辛评等人的确在邺城,也有一定的实力。但审配、田丰也不是愚笨之辈,既然决定与朝廷对抗,岂能不防着他们作乱?
不出意外的话,汝颍人已经被审配、田丰关起来了。
至于袁熙,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辛毗是汝颍人不假,但袁熙麾下的将领几乎都是冀州人,他们根本不会听袁熙、辛毗的命令,反攻审配。
除非朝廷能够赦免他们。
可是从朝廷的态度来看,朝廷显然没有赦免冀州人的意思,反而有趁势用武力平定冀州,并在冀州推行度田的打算。
冀州诸将都是豪强出身,土地就是他们的根基。没有土地,哪来的部曲。没有部曲,他们任什么为将?
就是汝颍党人大多是豪强,要靠土地的产出供养子弟读书、交游,扬名立万一样。
郭图的头有些疼。
他想了想,又道:“杨司徒没有进谏吗?”
荀谌苦笑着摇摇头。“进谏了,但是适逢皇后难产,天子心情不佳,被撅了面子,连话都没说完,就被赶出来了。”
郭图诧异地瞅了荀谌一眼。
虽说这个理由有点荒唐,未必是真的,但结果却是很确凿无疑。他们寄予厚望的杨彪也未能影响天子的决定,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出意外的话,袁夫人、士孙瑞等人很快就会收到相关的消息。
“可有与本初有关的消息?”
“暂时没有。”荀谌一声叹息。“本初已是俎上鱼肉,不足挂齿。”
郭图也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书扔在桉上。
“你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