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文倩头戴布巾,身穿一身粗布工装,快步来到荀谌面前。
荀谌第一眼竟没认出来,还以是哪个普通女工。
“你……”荀谌沉下了脸。“文倩,你是宫里的贵人,这成何体统?”
荀文倩摘下头巾,挼了挼头发, 笑道:“不与工匠们一起,了解不到真正的技术,以后管起来难免不顺手。伯父,你去过讲武堂了?”
“去过了。”
见荀谌一脸怏怏,荀文倩立刻猜到了什么。她将荀谌请到唐夫人的公廨中,命人上茶。
荀谌入座,简单说了一下与虞翻见面的事, 随即问起了益州的情况。
荀文倩有些意外,沉吟了半晌, 还是摇摇头。
“我不关心这些,伯父问错人了。”
荀谌恳切地说道:“文倩,你谨慎自守,我是欣赏的。但我打听这件事,并不是想对朝廷不利。相反,如果朝廷有用兵益州的计划,我可以劝袁谭出兵助阵……”
荀文倩抬起手,打断了荀谌。“伯父,恕我直言,就算朝廷有用兵益州的计划,也母须袁谭助阵。他要是真有心,不如先助幽州牧和燕然都护府平定辽东,使天下一统。”
荀谌语塞,无奈地点点头。
他知道荀文倩会有所保留, 却没想到荀文倩会如此决绝,一句话都不肯透露。
“明天我就走了。”
“这么快?不参加论讲了?”
“不了,说来说去,无非那些话。”荀谌想到虞翻的态度,心头一阵暗然。天子手握重兵,大势已定,区别无非是快慢而已。不管论讲的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什么。
“也好。”荀文倩倒也不意外。“你需要些什么,我命人帮你准备。”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的行李简单,租车也方便,不用费心。要说有事,就是你帮我照看着毛孝先夫妇。我在城里租的房子租金比较贵,他未必肯住。他的夫人又在坊里做事,你帮他找一个两人都方便的地方。”
“这个好说。天子那里,他也是备了桉的,安排个官职应该问题不大。只是……伯父觉得他适合治学吗?”
“你担心什么?”
“他不年轻了,又有家室,怕是不能安心治学。天子可以安排他为官,但俸禄只能供他生活,能不能做出成绩,要看他自己。”
荀谌咂了咂嘴。“他想治学, 就由他去吧。等两年,如果做不出成绩, 再想办法帮他入仕就是了。”
荀文倩觉得有理,便没有再说什么。
荀谌讨了两部书,几份邸报,回到自己的住处。
刚进门,崔琰就赶来了。荀谌不在太学的这几天,崔琰一直在关注他的行踪,等他回来。
“准备走了?”崔琰将一份邸报放在桉上,用手指点了点。“祢衡的文章出来了,果然是狂生,一点体面都不留,不仅整个山东士夫遭了殃,连孔文举都被骂得体无完肤。”
“嗯,你不走?”荀谌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请崔琰入座。
他拿起邸报,扫了一眼就放下了。对祢衡会说什么,他早就心中有数。崔琰不知道祢衡是什么人,他却清楚得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孔融自己就知道了。
说实在的,有时候他都想臭骂孔融一顿,只是骂不过孔融而已。
好在有他那篇文章在前,祢衡这篇文章的冲击力大大减弱,除了引起读书人的反感之外,并无太大的影响。
对他来说,祢衡背后的杨修才是关键。
如果杨修在汉阳的政绩证明了度田更有利于王道的实现,那就没有能挡得住朝廷度田的决定了。所有反对度田的人都会被汹涌的民意冲垮,就被像黄巾冲击过后中原一样,一片废墟。
到了那时候,连荀或这样的稳健派都难以幸免。
“审配不是袁谭。”崔琰苦笑。“就算让他亲眼看到长安的形势,朝廷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也未必肯放弃。”
荀谌点点头。“有些人是救不了的。只能等他碰了壁,头破血流再说。季珪,你没必要如此。清河崔氏虽说小有资产,却不值得为此殉葬。”
“友若有何建议?”
“去考讲武堂吧。你一身好武艺,别浪费了。”
崔琰盯着荀谌看了两眼。“你去过讲武堂了?”
荀谌把自己去讲武堂见虞翻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与虞翻争辩的事。他最后提醒崔琰,讲武堂是个新事物,意义不仅仅在于教化将士,将并凉的虎狼之师变成朝廷可以控制的精锐,还在于他们对军事各方面的深入研究。
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朝廷将拥有数不胜数的将才,绝非山东可比。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仅这一点,朝廷就胜过山东无数。
山东不仅将才少,还有严重的重文轻武的习气。士大夫以儒雅为尚,哪怕是统兵将领,也要长衫幅巾,手不释卷,以儒将自居。
事实证明,这只是自欺欺人。
在真正的战场上,所谓的儒将不堪一击。
袁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对付同为山东人的其他诸侯,他可以凭着人力、物力取胜。一旦遇到董卓率领的西凉兵,他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
至于兵力,你觉得朝廷力主度田只是为了避免百姓因饥饿变成流民吗?有了土地的百姓,才是朝廷可用的兵源。有度田为基础,每一个编户都是朝廷可以征用的精锐。
谁反对度田,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有兵有将,再加上度田带来的充足粮赋,谁能战胜这样的军队?
既然不能战胜,不如加入。大量明事理、有担当的读书人加入军队,不仅有助于教化,避免军队成为并凉武夫的禁脔,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徐庶、崔琰就是这样的希望,他们应该担起这样的重任。
崔琰没有说话,但他心动了。
“季珪,儒门抗争数百年,最后证明了一件事,必须文武并重,才有实现王道的可能。没有兵权,一切都是空谈。但是想掌握兵权,仅靠经义是不够的,坐而论道更不可行,必须身体力行。”
荀谌一声长叹,眼神微缩,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天子建讲武堂,教化将士,是前所未有之大变局,更是儒门的机会。我等不可置身事外,错失良机,否则就是儒门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