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猗带着几个亲卫,沿着驰道,赶往睢阳。
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工地。各郡、县都在组织百姓加固河堤,或者准备草袋,以备秋汛时堵塞决口。
经过陈留时,黄猗停了一下, 与太守任峻见了一面。
任峻是河南中牟人,颇有胆识。追随曹操后,一直在负责后勤辎重之类的事情。曹操转为燕然都护,将任峻留在陈留做太守。
黄猗因公事与任峻见过几面,相处得很投机,以后每次经过陈留,都会与任峻见一面,交流一下最近的形势。
任峻在浚仪的工地上,正抓紧时间疏通河道。
浚仪是河水流向东南的几条支流的起始点, 牵一发而动全身。控制了浚仪,就可以调整不同支流的水量,对下流各郡县的生产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曹操宁可放弃经营多时的颍川,也要将任峻留在陈留,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浚仪的重要作用。
另一个原因是陈留郡的襄邑是着名的蚕桑之乡,纺织业天下闻名。如今河东、关东的织坊有不少匠师就来自于襄邑。
黄猗见到任峻时,任峻戴着斗笠,卷着裤腿,正与负责水利的都尉袁敏一起商量新的工程。看到黄猗,他喜出望外。
“子美,你怎么来了?”
“公务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黄猗说着,与袁敏拱手见礼。
袁敏是陈郡袁氏,与汝南袁氏是远亲, 袁敏与黄猗也是故旧,只是以前交往不多。黄猗那时候是典型的名门子弟,以儒雅为尚。袁敏虽然也出身高门,却喜好武艺,而且喜欢研究水利,与黄猗格格不入。
如今黄猗从军,成了抚军大将军韩遂的长史,反倒和袁敏亲近起来。
闲聊几句后,黄猗拿出那份文章,递给任峻。
任峻有些诧异。
从外观来看,这应该是朝廷的邸报。如果是郡县都会有的,他这个陈留太守也会收到,母须黄猗向他转达。黄猗特意拿给他看,应该是军中独有的。
“秋后要用兵吗?”
袁敏也有些紧张起来。“不是说秋后要举行论讲么?”
“你们别紧张,不是用兵。对了,曜卿去长安了吗?上次温侯有书信来,还特地问起他。”
“快了吧。上个月,幽州牧派人来请,致意甚厚,他有些犹豫,这才晚了些。”
“幽州牧?”黄猗有些诧异。
虽说袁涣和袁术是远亲, 袁涣一度还曾依附袁术,但袁涣对袁术向来不太看得上眼, 袁术也与袁涣谈不来, 两人的关系很僵。
袁术派人来请袁涣可以理解,袁涣居然为此犹豫,这就奇怪了。
按理说,袁涣根本不会考虑的。
袁敏显然清楚黄猗疑惑什么,随即解释道:“尊夫人出面,送了他两套书。”
黄猗哑然失笑。
任峻一边看文章,一边说道:“子美,你这次是去睢阳吗?”
“是啊。”
“能不能请你夫人高抬贵手,赶紧将我陈留郡定购的教材发过来?我各县的县学等教材等了快半年了,连张纸都没看到。”他抖了抖手里的文章。“都是书坊,为何长安的书坊能这么快?”
“我们也在疑惑这个问题。”黄猗笑道:“放心吧,我帮你催一下。只要不是求精装书,其他的都好办。”
“精装书我就不想了,买来也是摆在桉头做样子。”任峻笑了一声:“不过你别在驿舍多停留,否则被人盯上了,你就走不了。”
黄猗大笑。
说笑间,任峻看完了三篇文章,眉头微皱,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这真是许文休等人所作?”
黄猗也收起了笑容。“其他两人,我不太清楚,但来敬达应该不假,这是他的行文风格。”
袁敏也迅速看了一遍文章,同样疑惑不已。“如此激烈的反对度田,天子为何还要印行?这不是壮那些人的声势么?”
“这只是开始,以后会有不同意见的文章,互相争鸣。考虑到行程,关中受的影响最大,三河次之,其次就是陈留、颍川了。伯达,陈留在关东、洛阳之间,冲突会比较激烈,你要做好准备。争鸣是好事,如果有人从中扇动,那就有麻烦了。”
任峻点点头,想了一会儿。“你把这篇文章留给我吧,我先在工地上讲一讲,看看百姓们的反应再说。”
黄猗一口答应。
他特地来见任峻,就是想提醒任峻早做准备,避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陈留是大郡,世家很多,当初曹操施行屯田时,陈留的反对力量就非常大。边让嘲讽曹操的原因之一就是反对屯田,说曹操是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要做无本生意。
曹操杀了边让,结果却导致兖州反叛,险些连命都丢了。
如今任峻主政陈留,在抚军大将军韩遂的大军镇着,才尝试着展开屯田,恢复生产,却一句也不敢提度田的事。
这些文章一出,陈留世家必然会有反应。如果只是口头上反对,那还好说,万一诉诸武力,相临的几个郡都会受到影响。
韩遂让黄猗赶往睢阳,也有做好应变准备的意思。
只不过韩遂是希望关东出事,黄猗却要尽可能避免出事。关东乱了,对想立战功的韩遂和并凉将士是机会,对关东却未必是好事。
黄猗是军中长史,他清楚现在的将士教化是什么水准,离王者之师的标准还有一段距离。一旦开战,很可能前功前尽。
尤其是在这种激忿的状态下。
天下易动难安,兵是凶器,能不动,最好还是不要动。
与任峻、袁敏取得一致意见后,黄猗在工地上胡乱几口饭,就接着赶路。
次日傍晚,他披着落日余晖,走进了睢阳城,走进了印坊。
印坊里很热闹,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黄猗走了过去,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袁权手上拿的文章,正是他要送来的那一份。
“这日期是不是有问题?”一个老匠师说道:“这么多字,刻版就要刻上好几天,就算用分版术,没个三天也刻不好。可是看这日期,简直是随写随印,都没过夜。”
“没错,这日期十有八九是假的。”旁边的人附和道。
黄猗听得清楚,咳嗽一声。“那朝廷冒着失信于人的代价,争这几天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众人回头一看,认识黄猗的人都笑了起来。
老匠师挥挥手,大声说道:“散了,散了,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