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很意外。
这是天子第一次主要让她伴驾。
作为文官,每天又要处理大量的文字工作,她的确没多少时间外出。在凉州时还好一些,回到关中后,她就彻底成了宅女,连被凉州劲风吹得粗糙的皮肤都跟着滋润起来。
“陛下,臣……”蔡琰犹豫着。
她很感激天子的支持, 但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点,似乎不太合适。
刘协眉毛扬起。“你要抗诏吗?”
蔡琰吓了一跳,应声说道:“臣岂敢。臣只是……”
刘协站起身来。“既然不敢,那就这么说定了。外面风大,明天多穿点。”说完,也不等蔡琰回答, 他便走了出去。
袁衡端着茶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见天子出了门,这才快步走了过来。“先生,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岂能拒绝?一定要去。”
蔡琰有点不好意思。“你懂什么,现在……现在……”
袁衡含笑不语,转身让人为蔡琰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蔡琰没了解释的对象,也无心再说。她回到坐席上,手里下意识的翻着案上的文书,心思却乱成了麻。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身下比往常更暖和些。想了想,才想起天子刚才就坐在这里,眼神闪了闪,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
次日,蔡琰兵分两路, 自己陪着刘协出城,派人将一份准备好的资料送到太尉府, 交给杨彪。
天子迟迟没有为已故司空张喜定谥, 是因为兰台掌握的文献有限,本令史又对张喜不太熟悉,无法确定张喜的德行、功绩。今奉天子口谕,着假太尉、司徒补充,完成传记,为定谥做准备。
蔡琰又让人带话,天子听说孔融来了长安,有意由孔融来完成这篇传记。
杨彪收到材料后,立刻请来了孔融。
孔融大喜,当即表示义不容辞,愿意承担这个任务,为张喜写一篇好传,名垂青史。
杨彪苦笑。“文举,你觉得蔡琰写不出传记,只是因为文献不足吗?”
孔融不以为然,扬扬手。“她以一女子为官,皆为天子恩赐,不敢违逆上意也是正常。我做不做官并不重要,只要能让张季礼瞑目,万死不辞。”
“你啊,还是不清楚陛下的手段。若是让你就这么如愿了,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孔融沉下了脸。“文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很得意吗?”
杨彪愣了一下,自知失言,也有些懊丧。他没有和孔融争辩,只是让人去请司徒赵温。
司徒府就在隔壁,赵温很快就来了。听杨彪说完原委,他和杨彪一样,咂了咂嘴,表示这事不简单。
天子这是把难题交给了他们,又留了后手。处理不好,别说为张喜请谥,整个朝堂都会因此震动。
说完后,赵温又顺口说了一句。“就和当年党锢一样。”
他话一出口,杨彪就知道大事不妙,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孔融一跃而起,指着杨彪和赵温喝道:“我就知道你们受天子影响太深,忘了圣人教诲,一心苟安。这篇传记不要你们管,我来写。出了事,我负责。”
看着孔融抱着文献,拂袖而去,杨彪一声叹息。
赵温却不动声色,抚着胡须,泰然自若。
“我听说天子出宫了,去了上林苑。”
杨彪微怔。
年关将至,诸事繁杂,就算没有为张喜定谥这件事,各府也忙得不可开交。宫里也不例外,听说这几天公文堆成了山。
天子怎么还有心思出宫行猎?
赵温笑了笑,又道:“我还听说,兖州牧曹操今天下午可能会到长安。”
杨彪反应过来。“你是说,天子有可能在上林苑接见曹操。”
赵温点点头。“避开我们。”
杨彪撇了赵温一眼。“你有什么计划?”
“既然天子将季礼的传记这件事交给了我们,无论如何,我们也该去谢个恩,你说呢?”
杨彪心领神会,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天子圣明,信任我等,我等自然应该投桃报李。走!”
——
蔡琰骑着一匹枣红色母马,跟在刘协身边,满面春风。
在兰台的书房里闷了那么久,突然来到上林苑这空旷的野外,心胸一宽,整个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陛下最近可曾有诗?”
刘协“噗嗤”一声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被公牍劳形,苦不堪言,哪有心情做诗。”
蔡琰抿嘴而笑。她最近虽然没有去见天子,却也知道天子遇到了什么事。因为张喜的事,公卿大臣们一致行动,将大量的事务提交到天子面前,要由天子做决定。
天子再聪明,毕竟临朝时间短,之前几年又一直在统兵作战,理政经验有限,一下子就被这大量的事务压垮了。
“令史有诗,不妨共欣赏。”
蔡琰的确有诗,但天子没心情做诗,她也不好卖弄,只得推说有诗兴却无诗,还要再想想。
刘协一抬头,看到远处昆明池畔的牛郎、织女像,顿时福至心灵。
“我只有两句,令史想不想听?”
蔡琰脱口而出。“陛下的诗,不是一直都只有一两句么?”
刘协有点窘,心道我就记得一两句,能怎么办?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蔡琰一听,随即注意到了刘协了眼神,跟着也看向了远处的石像,顿时怦然心动,不假思索的说道:“好诗!”
“好么?”
“……好。”蔡琰也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尴尬起来。
“那就烦劳令史补全。”刘协嘴角轻挑,露出一丝得意。
抄诗不难,难的是应景。
此情此景,又对着斯人,这一句简直太应景了。
“唯。”蔡琰低低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
刘协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她通红的耳朵。
“陛下,陛下……”吕小环策马而来,勒住坐骑。“狼骑督求见。”
刘协点点头。“传!”
吕小环拨马而去,时间不久,吕布策马赶了过来,拱手施礼。见礼完毕,吕布便开门见山。
“陛下,臣听说兖州牧曹操今天会到长安?”
刘协一点也不意外。曹操一行人不少,瞒不住人。
不过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吕布,他却有些不解。
虽说吕布和曹操有恩怨,但吕布如今功成名就,似乎没必要和曹操计较。
人在占上风时,总是比较大度的,至少会表现得比较大度。
“臣听说,曹操麾下有虎豹骑。”吕布剑眉紧皱。“臣恳请陛下责令其改名,或者撤其建制。”
“为何?”刘协大致明白了吕布的意思,却佯装不解。
“他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