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巴闻言而笑,随即目光转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赵爽,一声叹息。
“三百年了,儒门又将迎来一次巨变,不知道这次会是谁独立潮头。”
荀或心有同感,却不像刘巴那么沉重。“大道之行,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未必是坏事。至于谁能独立潮头,又有什么区别呢?天下为公,不必分今文、古文,师法、家法。”
刘巴咂了咂嘴,喝了一口酒,忽然笑道:“这倒是你荀氏的机会。”
“不,这是所有人的机会。即使是对儒门来说,打破门户之见,也是有益的。大道汤汤,百川归海,是必然之势。固守一隅,只会成为一潭死水,臭不可闻。”
荀或神情严肃,语气坚决,眼中却渐渐露出光来,犀利逼人。
刘巴沉吟不语,若有所动。
良久之后,他再次举起酒杯。“文若兄终究是大才,数年向隅,一朝破壁,可喜可贺。”
荀或也举起酒杯。“唯其行艰,能得思深。子初,你我本是同行者,只是得道有先后而已。”
刘巴哈哈一笑。“我虽先行,却是后至。文若,你不必谦虚,否则倒显得我见识浅了。”
荀或也笑了,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重新添酒,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了眼前的厌胜钱上。
因为价值悬殊,所以银质的厌胜钱得者甚众,只要表演节目,哪怕是参与群体表演,都可以得到一枚。想得到金质的厌胜钱就不容易了,需要节目效果好,得到众人喝采才有。
得到金质厌胜钱的人都成了众星追捧的月,那枚金质厌胜钱也被众人传看,羡慕不已。
荀或、刘巴倒不至于计较这些,他们更关注的是金银币对经济的影响。
因为银的数量有限,所以银币的影响力远远不如金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们有两点担心,一是万一哪天突然发现了大银矿,会产生哪些问题;二是就目前而言,银的产地大多在益州南部和交州西部,最着名的就是朱提银。推行银币,会对西南地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朝廷必须考虑的。
这正是治民的司徒以及直接主管经济的大司农不可推卸的责任。
荀或、刘巴将来都是有机会做司徒的人,刘巴还是现任的大司农,很自然的将这些问题当作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荀或提议,有必要对矿藏进行一次调查,搞清楚有哪些矿藏可用,以免措手不及。
刘巴表示同意,但他随即又提到了一个问题。
山林矿产原本归少府,即皇室私产,后来由光武转归大司农。这本是以皇室私产补朝廷公用不足的好事,后来实践却出了问题。皇室的开支越来越大,反而侵占了朝廷公用,使大司农苦不堪言。
如今天子中兴,虽然没说是否要调整这项收入的归属,但皇后掌南阳织坊,弘农王夫人及几个贵人掌数郡印坊,却是不争的事实。已经划归大司农的山林矿产要不要还给少府,就成了大司农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解决这个问题,调查矿藏就无从谈起。
如果这些还归大司农管,大司农就不能不吸取教训,对皇室开支进行限制,以否得不偿失。今上节俭,不代表后继之君也能如此节俭。当初光武皇帝也崇尚节俭,可是到了桓灵二帝,后宫规模太大,消耗了太多的财赋,却没人能阻止。
如果这些不归大司农管,要还给少府,那就更没什么好谈的了。
听刘巴说完,荀或恍然,不满地瞪了刘巴一眼。“原来子初这么急切,是想让我冲锋陷阵啊。”
刘巴嘿嘿一笑。“文若,这也不仅仅是为我,也是为你将来着想嘛。再者,正因为你现在还不是大司农或者司徒,更适合出面,提请天子留意。”
荀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虽然对刘巴的狡猾有些不爽,但他也承认,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经济是根本,而制度则是保障。不先解决制度问题,难免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战乱之际,可以事急从权,如何天下已经太平,可以对制度进行调整、规范,不能再随心所欲了。
皇后、贵人们深度参与织坊、印坊的行为,必须加以限制。
皇后之父伏完不管事,安心在长安做学问,作为荀贵人之父的荀或却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发展。
由他出面与天子商洽,的确比杨彪、刘巴直接去说更合适些。
荀或想了一会,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刘巴一点也不意外,长身而起。“我去和渤海郡计吏聊聊,你有没有什么要关照的?”
他和荀或共事过一段时间,关系莫逆,自然知道陈群与荀或的关系。
荀或抬起头,没有回答刘巴的问题,却看着刚和天子谈完归座的虞翻三人。“子初,虞仲翔行事可是越来越张扬了。如此场合,提携赵爽也就罢了,怎么连他的私淑弟子也带来了。”
刘巴瞅了一眼,却没在意。“讲武堂的事,你管得着吗?天子只是归政司徒、司空,可没归政太尉。”
“子初此言,殊为不当。”荀或正色道:“虽说天子简易随和,毕竟是守岁之会,百官在座,还有各郡国的计吏。如果谁都可以上前觐见天子,还有什么礼仪可言?讲武堂以教授将领为务,更应该恪守礼法,以免将来有拥兵自重,藐视朝廷之徒。”
刘巴笑笑。“说得也是。文若,看你的。”说完,不等荀或回答,起身下了堂,直奔躲在角落里的陈群。见他走过来,坐在院子里、走廊上的各郡计吏纷纷变色,唯恐刘巴找上他们。
荀或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端起酒杯,起身离席,来到虞翻席前。
“祭酒,我敬你一杯,恭祝新年安康。”
虞翻端起酒杯,嘿嘿一笑。“多谢荀尹。可是我怎么觉得荀尹眉宇之间有剑气,来者不善呢?”
荀或笑笑。“剑为君子器,祭酒乃江东君子,又主掌讲武堂,何必忌惮,莫不是心中有不可为人道之事?”
虞翻背后的陆议、孙尚香一听,登时变色。
孙尚香长身而起,便要发作,却被陆议及时制止。
虞翻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抚须,从容不迫。“军事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