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法之中,不也包括了秦法之法么?”刘协露出一丝调侃。“荀子的两位高徒可都是法家翘楚。说起来,李斯就是汝南人,韩非虽不是汝颍人,却也离颍川不远,勉强算是半个汝颍人。”
“过犹不及。”荀或拱手道:“李斯、韩非之法虽出自荀氏,却已经不再是礼法,还望陛下明鉴。”
“理解。”刘协点点头,随即又说道:“我赞同你这个观点,治国当以礼法,不能以秦法。毕竟秦二世而亡的覆辙在前,总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荀或愣了一下,没想到刘协会这么轻易被自己说服,下意识的有些不安。
刘协随即又说道:“以史为鉴固然是好事,但古今不同,也不能泥古不化。你说对吧?”
“这是自然。”荀或本能地点头附和。
“眼下形势与高皇帝初肇宏业时不同,所以我们要担心的不是过,而是不及。”刘协收起了笑容。“在荀君眼中,我是与民争利的敛赋之君吗?”
荀或躬身道:“陛下爱民,天下有目共睹。臣虽愚钝,亦不敢指白为黑。臣提倡礼法,并非指陛下重法,而是指陛下缺礼。”
刘协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他还真没想到荀或关注的重点会是礼。
在这方面,他的确很粗疏,不讲究。之前是没条件,现在则是没兴趣。
他一直觉得儒家过于注重礼法是形式主义,铺张浪费,没什么实际作用。就和所谓的贵族一样,总喜欢搞一些繁文缛节,以示与众不同。其实说白了,只是装逼而已。
只有色厉内荏的人才需要那些外在的东西来包装自己,内心强大的人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真正能让人尊敬的是人,不是那些虚张声势的形式主义。
穿得再华丽的戏子,也不如穿着布鞋、汗衫的国士。
刘协一字一句地说道:“荀君,我不反对礼,但正如你方才所言,过犹不及,礼太过了也未尝是好事。天下虽安,却还没有享受的时候。”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任何时候,我都不赞成文胜于质。”
荀或的额头沁出了冷汗。“陛下所言甚是,文质彬彬,方为君子。”
刘协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
他一直提倡的是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荀或却坚持“文质彬彬”,虽然都是儒家的理念,却有些本质上的差距。
看来儒门这次是不肯再退,坚决要斗上一斗了。
也好,该来的就让他们来吧。
——
刘协与荀或谈得不投机,却也没撕破脸,算是君子和而不同。
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对荀或这个三国时代最杰出的谋士,他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却始终无法获得他的支持。那种貌合神离的别扭一直都在,让他很不舒服。
他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与荀或坦诚的交流了相关情况。
但他没有留饭,算是小小的不满。
尚食监丞卞夫人已经为荀或准备好了颍川特色的美食,却一直没有收到上菜的消息。最后等来了天子口谕,将这些食物送到小院,赐荀贵人。
荀文倩陪着母亲、弟弟去逛街了,只有荀或在屋里等着,回味着与天子的对话。
他能感觉到天子的不满,但他不后悔。
有些事必须坚持,不能让步。
等荀文倩回来,尚食监立刻送来了食物。荀文倩一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却没有多说,只是安排布食,让父母及弟弟大快朵颐。
天子不铺张浪费,但食物还是讲究的,卞夫人的能力有口皆碑。
第二天一早,荀或去司徒府,与杨彪见面。荀文倩则陪着母亲先去印坊。
司徒府就在附近,荀或选择步行,荀文倩三人坐车。出了门,分道扬镳,荀文倩上了车,撩开车帘,看着荀或的背影,问道:“阿翁昨天睡得好么?”
“不好。”唐氏打了个哈欠,说道:“可能是认床,烙了半夜的饼。就算是在路上,也没见他睡得这么差的。”
荀文倩露出一丝浅笑。“不是认床,是昨天和天子谈得不好,他焦虑了。”
唐氏一愣,凑过来看了片刻,又看看荀文倩。“你阿翁和天子谈得不好,你这么开心?”
荀文倩放下车帘,轻敲车壁,示意车夫出发。她搂着唐氏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阿母,你不知道,天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只见他发过一次怒。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怎么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
唐氏愣了半晌,突然说道:“是不久前因逃归桉,面折司空的那一次?”
荀文倩用力点了点头。“天子发怒,是因为对三公寄予厚望。他对阿翁表示不满,也是因为他对阿翁的期望甚高,否则他根本不会介意。”
唐氏一时有点湖涂,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马车向前走了一路,向右一拐,出了城。
为了运输方便,宛城的几个大作坊都在淯水沿岸,印坊也不例外。出城不久,马车沿着岸边的大道向前轻驰,荀俣拿着昨天刚买的望远镜四处乱看,觉得什么都新鲜。
“姐姐,那是什么?”他不停的问着。
荀文倩陪在他身边,一一解答。
宛城最近新鲜事物太多,有些她也不太清楚,还要去问随行的侍女。荀俣很快就对她失去了信心,选择直接问侍女。
荀文倩有些失落,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一群人说道:“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你知道?”荀俣颇有些不屑的反问道。
“他们在架桥。”荀文倩得意地笑道:“架一座横跨淯水的桥。”
荀俣看看荀文倩,又看看那群人,将信将疑。“姐姐,你是在骗我吧?这么宽的水面,如何架桥?”
“姐姐怎么会骗你呢?你若是不信,过几天再来看。”
“过几天?”
“如果顺利的话,新年之前就能完成。就算再慢,上元之前也一定能完工。等你们回洛阳时,马车就可以从那座桥上走了。”
“这么快吗?”唐氏也伸长了脖子去看。“这可连桥墩都还没建呢。”
“这是一种新的造桥技术,没有桥墩。淯水上每天都有很多大船来往,建了桥墩,大船就走不了了。”
唐氏更加惊讶。“这么宽的水面,没有桥墩,怎么架桥?”
“这就是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