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听完杨彪的请求,眉头蹙起,沉吟了片刻,反问了一句。
“杨公是希望我亲自处理此事?”
杨彪再拜。“此等琐务,本不该劳烦陛下。只是蔡冒有些特殊,臣恐因小失大,影响了陛下的安排。”
刘协摇摇头。
这本是民政,是司徒的份内之事,杨彪直接处理即可。召集酒坊主来讨论,是他的建议,但也只是他的建议,具体事务依然由司徒府安排。
杨彪来告状,是望他出面压制蔡冒,理由是诸葛亮、黄月英夫妇及黄承彦是大臣,听起来合情合理,其实却是一种无意识的区别对待。
如果蔡冒是读书人,杨彪绝不会这么做,他会尽可能将控制权掌握在手中,哪怕不是他负责的范围。但蔡冒是商人,杨彪下意识地就想用强权压制,只是碍于蔡冒的亲戚关系,不得不通知他一声。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四民之末,受到的歧视也最严重。
他有理由相信,如果蔡冒没有这样的背景,杨彪会直接采取强制措施,所谓的讨论也只是司徒府的单方面决定。
杨彪是他信任的老臣,这些年的成绩有目共睹,算是最能跟得上节奏的老臣。基于对杨彪人品的信任,他不觉得杨彪是有意为之。
只能说,有些习气根深蒂固,藏得比想象的更深。
“杨公,当初士人反对度田,朕召他们齐聚太学论讲,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呢,朕哪有时间管这些事?”刘协带着温和的笑容。“再者,还权三公,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么?朕轻易插手,不太合适吧?”
杨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刘协的意思。
这件事,天子不管,司徒府自己负责。
其次,要像天子与士人讨论度田之事一样,只能辩论,不能强制。
至于他担心的诸葛亮等人,也没必要担心。天子不会因此干涉司徒府的决定。
杨彪满意而退。
——
杨彪先召集司徒府的掾属开会,说明了要限制酿酒的根本原因。
粮食产量有限,不能将大量的粮食浪费在酿酒上,这是底线。
其次,蔡冒酿的酒是高档酒,普通百姓消费不志。但南阳有很多有钱人,这些人的消费必然带动风气,使普通百姓产生奢靡习气,将有限的资金用于不必要的消费。
所以,这些高档酒必须限制,以提倡节俭,禁止奢侈。
最后,既然是辩论,就只能以理服人,不能以势压人。
总结起来一句话:要解决问题,还要讲究手段,不能授人以柄。
前两点是统一思想,后一点是处理原则。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张松主动请缨,愿意作为司徒府的代表,与蔡冒等人先接触。
这么大的事,总不能由杨彪直接出面,与一群商人辩论,弄不好还要落下以势逼人的口实。
——
第一次会议开始的时候,蔡冒意气风发,在众人面前高谈阔论,鼓舞士气。
你们不要怕,天子重商,我等都是遵循天子的诏书行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家外甥女婿诸葛亮去年又是冀州诸县考功第一,凭的就是重视工商业。征收的工商税是口赋的几倍。大战之后,人口剧减,陛下又仁慈,减免了十五岁以下的口钱,这么大的缺口,只有工商税能够填补。
听到诸葛亮的名字,众人忐忑的心立刻平静了许多。
诸葛亮在襄阳的时候名声不大,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襄阳人都知道他的故事,恨不得将他的籍贯改成襄阳。
有这样的后盾,司徒府也没那么可怕了。
等张松进来,众人差点笑出声来。
一个身材矮小、相貌几乎可以用丑陋来形容的年轻人,就是司徒府的代表?
可见司徒府那些真正的人才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成功,所以不肯出面,就推出这么一个玩意来敷衍了事,走个过场。
面对众人的轻蔑,张松也不在意。
换作以前,他也许就暴跳如雷,要使出浑身解数,与这些人争个高下,证明自己虽然外貌不佳,却才高八斗。可是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天子的认可,不必在意这些有目无珠的庸人。
他也不解释,入座之后,宣布会议开始,请众人依次发言,并命人记录在桉。
蔡冒首先出场,先表了个态,进行重视实学,重视工商,我建杜康堂,研究酿造技艺,就是响应朝廷的号召,理应得到司徒府的支持,而不是打压。
然后,他公布了今年已经上缴和即将上缴的税额,表示酿得越多,交的税也就越多。这是为朝廷做贡献,是有功之人。理应得到嘉奖,而不是责罚。
至于粮价,也许会受到一点影响,但粮价上涨并不是坏事,百姓也能跟着受益嘛。
利国利民,简直是两全齐美。
不得不说,蔡冒的发言很有欺骗性,听起来蛮像一回事。
张松也不急着反驳,让其他人一一发言。
那些人都附和蔡冒,理由也大致不出蔡冒划定的范围。
张松听完,才缓缓说道:“首先,司徒府召诸位来议事,就是要了解情况,权衡利弊,并没有打压的意思。你们过虑了。真要打压你们,何必请你们来,一道文书直接发到郡县。天子在南阳,难道你们还敢造反不成?”
说完,张松环顾四周,眼中杀气腾腾。
蔡冒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
造反的罪名太大,没人承担得起。
“其次,你们对粮价的估算不够准确。”张松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根据诸君刚才自报的规模和需要消耗的粮食进行估算,粮价的波动会比你们想象的更大。最保守的估计,也要翻一番。”
“粮价涨了,百姓也能受益。”蔡冒坚持道。
“没错,粮价适当上涨,百姓也能受益。但涨得太快,受益最多的人就不是他们的。”张松随即开始了一连串的分析,对蔡冒的理由进行驳斥,并且给出了具体的数据。
很显然,在这方面,蔡冒根本不是张松的对手,被批得体完无肤。
张松最后指出,粮价上涨,不仅会影响正常的秩序,还会让人重新将土地的收益放在首位,度田的阻力也会更大。已经度田的会反复,没有度田的会反对。
这个责任,你们承担得起吗?
“酿酒可以,影响到大局,不可以。”张松做总结呈词。“只要你们有办法不影响粮价,你们的规模再大,司徒府也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蔡冒等人傻眼了。
酿酒需要粮食,不影响粮价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