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流波山。
入海数千里之地,烟波浩渺似水流,山下惊涛拍岸,山上乱石穿空。
在流波山深处,存在一条长长的山涧。山涧内,有一处风景优美的宫殿群落,隐藏在浩渺的轻雾中。
楼台玉宇,殿堂亭台,随处可见;小桥流水,荷塘揽月迎日,相映成趣。其间,偶见仙鹤悠闲展翅、神似梅花鹿的走兽奔跑,可不伤宫殿建筑的一分一毫。
此地,正是逍遥涧。
亦即是合欢派的总舵所在。
在魔道四大派系中,合欢派以魅惑和双修功法闻名于世,人人视合欢派弟子如邪魔,但又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合欢派走的是奇诡和魅惑的路数,门中美女如云,但也有俊男不少。不管男女,他们喜结交异性,进而采补精气提升修为。
“小梳子,你快点儿!要不,那个大和尚又要躲回茅庐了!”
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女童,在殿堂间的石径奔跑,不时扭头,催促身后的另一个貌美女子。
女童年约七八岁,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双闪亮的眸子透出精灵狡黠,眉眼微微上挑,微有狐媚的气息。
在她的身后,那貌美女子正值妙龄,可不紧不慢跟随,口中嘟囔抱怨。
“小姐,你还是听门主的话,别总是到岛外乱跑!
前一阵子,流波山夔牛现世,正魔两道在这里大战了一场,可能还有一些正道修炼者逗留此地,要是碰上他们……”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奔跑的女童一个急刹,转身叉腰怒瞪向她。
“哼!师父跟着鬼王宗、万毒门、长生堂一道攻打青云山,就是被正道的劳什子‘诛仙剑阵’弄断了手腕。
这个仇,我金瓶儿不能不报!”
听这话——
身穿鹅黄衣衫的女童,正是合欢派门主三妙仙子的徒弟,金瓶儿。
“小姐,报仇也该归派中的师姐们去,你年纪还小,就不要添乱了!”貌美女子继续相劝。
“还小?咯咯,那我也抓住了三个正道修炼者? 正好拿他们来出气!”
金瓶儿挥了挥粉拳? 言语皆是得意。
“小姐? 我们只是困住了那个白袍和尚? 根本不敢进阵去抓。门主在闭关疗伤? 其他长老又要瞒着? 也没办法出手……”
“小梳子? 要你管!
哦~~~我明白了? 你是看上了天音寺的俊俏和尚!
羞!羞!羞!”
金瓶儿刮着鼻头,大声嘲讽这个被唤作‘小梳子’的同门师姐。
貌美女子蓦地俏脸泛红? 一时忘记了接话。
她虽是金瓶儿同辈分的师姐? 但并无师父授业,地位自然低微。
正在这时? 一道红影从天而降? 稳稳停在石径的正前方。
随着红芒收敛,金钗儿笑吟吟出现在两人面前。
“呦~~~这是谁惹我的小妹生气?梳儿师妹,两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标致。”
说话的同时? 还向那貌美女子微微一礼。
貌美女子连忙回礼:“蓝梳儿见过钗儿小姐!”
还礼之后,她瞥见了金钗儿的装束? 顿时心中一惊。
“你这是怎么了?”
也难怪她惊诧。
此刻的金钗儿,还是身穿肚兜亵裤,其上还有血迹附着,哪怕血迹已然干涸。
金瓶儿也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顿时欢喜回身,可随即瞧见了她周身的血迹。
“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被两个青云门的家伙伤到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天音寺俊俏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金钗儿摆摆手,反问道。
闻言,金瓶儿俏脸骄傲扬起,口中脆生生答道:“我和几位师姐去临近的鹿鼎岛游玩,正好碰见三个正道外来者,就把他们引到了困鹿大阵中。”
蓝梳儿也在一旁插话:“是一个俊俏和尚,另外两个也是佛修!”
“困鹿大阵?那就没有问题!
你们先走,等禀告过师父,我也去瞧瞧!”
金钗儿抬眸瞥了一眼远处的碧霄宫,笑吟吟回道。
听二人这么一说,她倒有了兴趣。
不过,初次返回宗门,觐见师尊也是不可失的礼节。
金瓶儿和蓝梳儿点点头。
尤其是金瓶儿,有了姐姐这句话,她的外出就变得顺理成章,不用听其他师姐的唠叨和阻拦。
……
##
杜必书二人看到的海岛,正是鹿鼎岛。
听到的求救声,也是从岛屿上的稀疏树林传出。
两人合计了一阵,还是决定过去瞧一瞧。
祭出各自的仙剑,腾空而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随着一银一紫两道流光落地收敛,杜必书和曾书书脚踩在鹿鼎岛的海滩上。
这座海岛方圆约七八里,占地算不得大。
除了沿海百丈宽的海滩,岛上都是稀疏的树林和矮山丘,一眼望不通透。山丘不多,仅有三座,从高处俯瞰,呈现品字形簇拥在一起。
那隐隐约约的呼救,就是从三座山丘的正中位置传出。
杜曾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山坳前进,循着声音一点点靠近,同时分工警惕前后左右的动静。
前行,继续前行。
除了沿路松散的岩石和孤零的古木,瞧不到任何的活物,好像它们早早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救命!”
声音,更清晰一些。
甚至,两人都能听出了其中隐含的虚弱和无力。
这人受伤了?
而且,还是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子嗓音?
两人默契互视一眼,行走得愈发缓慢。
这座海岛靠近合欢派总舵,谁又敢保证,此地不是他们的一处巢穴。
“救命!”
行走一里多的路程,杜曾二人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或者说,是发出声音的求救者。
那是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壮汉,浓眉大眼,方脸阔耳,身躯应该颇为高大,即便蜷缩盘坐在巨石后,也高过了寻常人。
的确是‘蜷缩’,且身躯不停颤抖,似在艰难压抑所受的痛楚。
双腿沾染了粘稠的血迹,一股甜香的腥味随风飘散而来。
厚厚的下唇被牙齿咬住,殷红的鲜血不断冒了出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咬牙切齿挤出虚弱的两个字。
“救命!”
咦?
怎么瞅着眼熟?
杜必书一愣,提着山河扇慢慢靠近,想要看得再真切一些。
面相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可能在某处匆匆见过一面。
在青年壮汉的身畔,还搁放了一杆金色狼牙棒,色泽暗淡,被血迹涂抹得丑陋不堪。
金色狼牙棒?
破煞!
杜必书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名青年壮汉。
在小池镇的神仙祠堂,他和周家祖孙俩都见过壮汉的容颜,只不过是一具受人供奉的泥胎像。
石头!
金刚门大力尊者的徒弟!
正是他,偕同张小凡和碧瑶,在小池镇黑石洞‘降妖伏魔’,是以,被镇民们建庙纪念。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杜师兄,他是中了迷毒!”
曾书书在一旁指了指壮汉的两颊,低声提醒道。
没错,是某种迷毒。
他的两颊各有一坨不正常的晕红,且鼻息急促、神志不清。
极度虚弱的石头,模糊听见了周围的动静,艰难撩起眼皮,想要瞧一瞧面前的人是谁。
虽有修为在身,却不敢法力外放探查,唯恐分心时被剧毒有机可乘。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年轻公子哥,一人一柄折扇提在手中。
前面的相貌平平,后面的五官清秀。
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的特征,更不要提区分正魔。
“你们,是谁?”
“石头壮士,我们是青云门弟子,听小凡师弟说起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必书俯身靠近询问,可还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听小凡说起’,不过是一个托辞,目的是取信于他。
既然对方频频呼救,表明附近有未知的危险。要知道,石头的修为不弱,能将他伤成这样,肯定不是易于之辈。
“张小凡么?”
石头闻言一喜,眼睛又睁大了三分,心情激荡。
也就是这一疏忽,体内的迷毒发作,一阵瓮声瓮气的呻(哼)吟出现,面颊上的晕红急速扩散。
杜必书连忙催出一道法力,以手掌按在石头的后背,帮他压制体内疾窜的迷毒。
曾书书则在一旁,负责警戒。
近半炷香过去,石头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迷毒被压制在脉络深处,暂时无法发作。
要想真正恢复正常,还得找到对症的解药。
石头擦去脑门的汗珠,大大喘了几口气,忙不迭抓住杜必书的袍袖,急声请求。
“两位师兄,还请你们救一救我师父,他们被困在前方的阵法里。”
“你的师父大力尊者?他们?还有谁?”
从短短的一句话,杜必书就发现了两处关键,沉声反问一句。
大力尊者,那可是修为高深的修炼者。
即使金刚门是小门派,身为一门传承之主,其修为也比青云门的上清境长辈弱不到哪儿。
连这等人物都被阵法困住,他和曾书书贸然赶过去,纯粹是去送菜。
再者,困住的还有其他人,事情也就更大条了。
“和我师父一起被困的,是一个天音寺的和尚,法号我不太记得了,反正是‘法’字辈的!”
此刻,石头仿佛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开手。
哪怕有万一的机会,哪怕对方也会深陷进去。
“法字辈……会不会是法相?”杜必书在心中暗暗猜度。
其实,对于天音寺的和尚们,他没有太多的好感。
悲天悯人有余,实际担当不足。
张小凡的悲剧,都和他们有直接的关系。
曾书书心思灵活,见杜必书没有即时做出回应,也不插话,警惕打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石头见两人沉默不语,登时有些发急,身形踉跄想要站起,同时抓起身畔的破煞法杖。
“两位师兄,求你们出手搭救,至少也帮我们到陆地上传递消息,嗯~~~”
因为动作过大,体内被压制的迷毒又被触动,向周遭的经脉散开,整个身躯颓然坐回了地面,背靠岩石粗重喘气。
稍稍缓过一阵儿。
石头粗眉一紧,蓦地发狠,举起破煞法杖,欲以‘狼牙棒’的尖刺去戳自己的胸膛。
“那我自己……”
此举,分明是打算透支潜力,来完全压制所中的剧毒。
过后,他要靠自己泅渡大海,返回陆地去求助。
“石头,领我们过去看看。”
听到这话,石头的动作一滞,随即欣喜若狂。
“好!”
答应的同时,他强撑着站了起来,猛然向小腹击出一掌,口中立刻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腥之中,还有淡淡的甜香。
石头浑不在意,踉跄身躯向前方迈步:“我暂时以金刚渡厄之法封堵气海诸穴,行走没有问题,但没办法御空飞行。”
此前,他一直不想使用这招,还是担心后面有追兵尾随。没有了护身的修为在,与初生的羊羔无异。
杜曾二人目光一凝,不由对眼前的壮汉心生敬佩。
封堵气海,可不是暂时失去修为那么简单,日后还有不小的反噬。
受到反噬,也就没有余力抗衡迷毒。
简直是在破釜沉舟!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当即一左一右搀扶着石头,沿着前方的山坳前行。
速度比先前快了不少。
路途之中,石头简略讲述了他们的遭遇,以及鹿鼎岛阵法的大致情形。
“……”
“你是说,合欢派的五名女弟子,将你们引来这里,其中还有一个小姑娘?”
“对,我们原本都在流波山。夔牛被鬼王宗抓走后,大部分正魔修炼者急匆匆离开了这里,我和师父晚走了一日,谁知在途中遇上了天音寺的那个和尚。
据他所讲,他打算去逍遥涧逛一遭,少不得诛杀魔教妖人。师父一时意动,也就拉着我一道跟了过去。”
言及此处,石头面露懊悔的神色。
合欢派在夔牛事件中没有现过身,也让师徒俩有了轻视之心,全然忘记了八百年前金铃夫人叱咤正魔两道的手段。
轻视魔教的合欢派,又轻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直到他们被引入了阵法之中。
悔之晚矣。
如今之计,也只能指望别人。
走出半个时辰,一行三人终于止步,趴伏在一个倒扣大碗虚影的远处。
虚影透明如薄膜,吹弹可破。
透过虚影,还能瞧清,一片长势茂盛的灵药田。
田间,种植着数十种色泽鲜艳的灵药,粗粗一望,有一种古怪的死静。
没有蜂飞蝶舞,亦没有虫蚁攀爬。
杜必书二人出身顶级宗门,平日对灵药的辩识有所涉猎,也识得其中的大部分。
灵药田里,种植的竟然是剧毒之物。
美人藤、赤蛇果、断肠草、腐心叶……
每一种毒草毒花拿出来,都能见血封喉,连高阶修炼者都畏之如虎。
若以此炼制出毒丹,威力更胜一筹。
两人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来到的这座海岛不是合欢派,而是擅长用毒得万毒门。
药田居中的位置,伫立着一间专供看药的简易茅庐。茅庐前,还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盘膝而坐,呈闭眼修炼状。
老者瘦小干枯,正是石头的师尊,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
少年有些男生女相,眉若柳叶,嘴角上扬,一串殷红念珠在指尖缓缓拨动。
二人神态悠然,哪有被阵法禁锢的凄惨模样。
虽心有疑惑,但杜必书没去追问,而是盯着盘坐的俊俏和尚,心中惊诧万分。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