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场人都吓傻了。
懒得绕整条长桌和直接踩着过来是两回事, 前者常,但后者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事情。
更别说那个男舞者都被掐得脸红脖子粗了,面前戴着棒球帽口罩男人却半没松手意思。
虞瑶团里方才叫嚣得凶这会儿被吓得手脚发麻, 没一个敢上前阻拦。
林青鸦终于回神。
她张了张口,但在那些惊恐眼神下她到底没喊破唐亦名字,而是走上前,握住唐亦手。
和唐亦指背上血管都绽起手比起来, 小菩萨手小了整整一圈,柔软纤细。
“别生气了, ”林青鸦在那只僵住手上轻轻用力, 她握住缓松开指节, 一拉下到身旁,“我没事。”
“……”
唐亦戾着眼。但再不满也怕伤着她, 只能妥协地被小菩萨把手拉下来。
林青鸦没松开。轻施力把唐亦牵到身后,她自己往前踏出半步, 拦在唐亦和虞瑶团人中间。
她淡淡抬眼,凝向松了口气副导演:“刘导, 这是后一次。”
副导演一愣:“什么后一次?”
“我团在贵组受到不平等对待,中午酒店房间安排为其一,现在会议室安排为其二, ”林青鸦声音轻和平缓, “事不过三,所以这是后一次。”
副导演眼神闪烁了下, 尴尬地笑:“林老师这是说哪儿话, 酒店房间安排——”
林青鸦:“再下次,我会带领芳景团退出节目录制。”
副导演脸色一变:“那怎么行?预告都放出了,你临时退出那是违约行为!”
“违约也过错方, ”林青鸦不为所动,“如果想究责,那我就开诚布公,包括方才这位生对昆曲文化和我个人侮辱性言论,我会一字不差公之于众——是非过错,交由公众评判,刘导想选这个结果吗?”
副导演哑然,面色铁青。
站在眼前女人始至终都平和如初,即便是方才对峙里双方大动火气,也只她一人不以为意,清雅如山白雪,触不可及。
可越这,越不敢轻视。
僵持数秒,副导演到底没敢冒风险——如果真在这个关头,林青鸦一方直接退出录制,那因此产生所责任和损失都得由这个副导演独力承担。
“随你便吧!这事我不管了。”
说完,副导演就立刻带头,领着节目组几个人快步离开房间。
门一关。
连捂着脖子咳嗽那个男舞者都不敢出声了。
虞瑶惊疑不定地看着林青鸦身后那个被棒球帽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男人——
这会儿倒是没半疯劲儿,也不动,就专注地低着眼,紧盯着小菩萨牵手。
虞瑶猜得到这是谁。
尽管答案惊悚,她也不林青鸦怎么办得到,但对方就是把这么个大杀器给随身带着了。
对谁都凶得吓人,偏偏在她那儿听话得厉害。
这疯子在,全节目组加起来也别妄想能在芳景团这儿讨到好处去。更甚至,要是副导演这口罩下是谁,估计一早就得对着芳景团把尾巴摇上天了……
虞瑶恨得咬牙,扭头:“我也走!”
歌舞团不解,但显然对一两分钟前发生那一幕心余悸,没人异议,都跟着就要出去。
唐亦终于舍得抬了视线,懒声问:“就这么放走?”
“——!”
虞瑶团里集体一僵。
林青鸦顿了下,无奈回眸:“你想做什么。”
唐亦轻眯起眼。
但在小菩萨清落落眼神监督下,很遵纪守地开口:“至少该给你个歉。”
林青鸦头:“本来是应该。”
唐亦:“那怎么不追究了?”
林青鸦眸子撩起来,茶色瞳子里蕴着小情绪,她转向,把声音压得轻轻,近距离听着格外软:“谁让你拎人衣服,要给我歉,那你就也要给歉了。”
“我歉?敢接吗?”唐亦薄唇一勾,轻嘲抬眸。
被疯子视线一扫,那边男舞者顿时觉那种窒息觉又上来了,下意识捂着脖子哆嗦了下,转开。
林青鸦微皱起眉,轻声说:“你不能不讲,做错事歉,应比武力大。”
唐亦又气又好笑,带着重音读她:“小菩萨。”
“……”
林青鸦微绷起漂亮脸。
唐亦更忍不住笑,也情绪在心底翻搅得厉害,让很想不管别人目光就把她抱进怀里,带到只地方藏起来。
谁都不给看。
唐亦缓慢地在心底抑出一声喟叹,把那些情绪再一次压到深不见底黑暗里。落回眼,声线懒散:“那就我给歉,给你歉。”
林青鸦摇头:“是抵消。”她望向身侧,“你走吧。”
唐亦:“为什么要抵消?”
林青鸦犹豫了下。
等虞瑶团里人都迫不及待离开房间,她才轻声说:“我不想听见你给别人歉。”
唐亦眼神微熠,慢慢勾起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
林青鸦不了,松开握手:“我要开会,你不要捣乱。”认真说完,小菩萨就带芳景团人去会议桌那边。
唐亦沉默几秒,慢慢握起变得空落落手,这才压下眼退回墙边。
然后伸手,拽下了黑色口罩。
没收回视线芳景团成员陆续僵住,几个偷偷凑到一起。
“真是唐亦啊。”
“我就。”
“刚刚过来前我都觉在手里折断不是香烟,是我脖……”
这边话没说完,那边抱臂靠墙男人蓦地抬眼懒洋洋瞥过来。
交谈声顿时歇止。
林青鸦擦完桌面,抬眸时就见一个个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地围在会议桌边。
察觉原因,但林青鸦没说什么,在旁边坐下来:“演出赛第一期主题确定了,叫《初见》。所以我这场演出赛要做,就是给观众呈现美昆曲初印象。”
芳景团成员注意力都被引过去。
“初见?我之前听说会附加要求呢,但这听起来和平常演出没什么区别啊?”
“那简单了,林老师在,我这场肯定没问题。”
“对!给瑶升团一颜色看看,让再小瞧我!”
“……”
芳景团成员交谈声里,林青鸦轻皱了下眉,只是很快又抚平了:“两问题。”
众人一静,转回来。
林青鸦:“首,即便第一期没附加要求,在这档节目里演出赛也不会像普通表演那简单。”
“啊?为什么啊林老师?”
林青鸦:“在往日演出里,我面对观众多数是接触戏曲多年票友,对经典折子耳熟能详,没解门槛。”
“没错,”白思思在旁附和,“虽然这说很气,但昆剧词本多工雅啊,别说比虞瑶她了,就算比起京剧之类传统剧种,那咱也是门槛那类,普通观众对着字幕能听懂多少都难说呢。”
这话说完,芳景团中对视交流,些心志稍差都露出丧气神情。
林青鸦没说什么,白思思已经看不下去了:“哎呀大家都志气好不好,这没比呢,你怎么就一副要认输模了?”
“也不是认输,”人愁眉苦脸,“但国内普通民众对传统剧种认可和欢迎程度,确实远不及对西方流入文化接纳和喜欢。”
“对啊,别说现代舞和西方乐器这种了,就算是歌剧,同是几百年前旧东西,只不过因为它是西式文化舶来品,好些人就觉着去看歌剧就是时尚洋气格调,来听京剧昆剧就是老掉牙该淘汰东西。”
“所以虞瑶团里才那么嘚瑟、总瞧不上我嘛。”
三言两语下来,会议室里情绪更低落了。
白思思没,求助地看向林青鸦。
林青鸦倒是淡雅如初。
她微屈起细白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等团里众人注意力落过来,她才温和地开口问:“谁能告诉我,世界三大古老戏剧,是哪三种?”
团里互相看看,一时无声。
几秒后,角落里小心地举起只胳膊。
林青鸦:“安生,你说。”
安生看了一眼师兄师姐,小声:“应该是中国戏曲,印度梵剧,古希腊戏剧。”
林青鸦:“它现状呢?”
安生犹豫了下,不确定:“印度梵剧和古希腊戏剧表演形式很早以前就失传了,只中国戏曲延续至今。”
林青鸦:“那在中国戏曲中,昆曲是什么地位?”
“百戏之祖!”这句安生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即便京剧早大徽班,也是起源于昆剧前身昆山腔。”
“嗯。”
林青鸦轻颔首。
这次不用她再提问,已经人忍不住说了:“不止!2001年那会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全球遴选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咱昆曲可是全票选、名列第一!”
说完以后,那人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虽然能进‘遗产’名单也是因为咱濒危了……”
团里众人被逗得笑了起来。
气氛总算不再那么沉重。
林青鸦也淡淡一笑:“所以昆曲不缺底蕴,不缺资历,更不缺文化层面认可,我只是需要与时代磨合,尚在黎明前黑暗里独行,这什么需要自卑吗?”
团里演员眼睛已经重新亮起来了:“林老师说对,不需要。如果我业艺者都自卑、认为我所事传统文化事业不及别人,那怎么让民众瞧得起?”
“嗯。”
团里士气重振。
不谁想起来:“林老师,您之前说两个问题,另一个是什么啊?”
林青鸦停下和白思思交谈,清和起眸:“第一期常规演出赛,我不会参加。”
“——?!”
会议室里顿时一寂。
没几秒,反应过来已经忍不住问了:“您不参加?那我、我怎么演?”
林青鸦望过去,“在我来芳景团之前,你怎么演出?”
那人噎了下。
林青鸦眼角微弯下一:“那时候如何,现在就如何。我在团里带了大家两月余,不敢说进步多少,但总不至于教你退步了?”
对方挠了挠头:“我也觉得我唱念是进步,就是,觉您不上,我心里没底。”
“对。”
其余人跟着头。
林青鸦说:“如果真是这,那我一直上场,你不是要永远都心里没底了?”
她语气清浅随和,带玩笑意味,团里那些演员学徒也就不紧张,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闲聊几句,林青鸦稍稍正色。
“其实参加之前,我是不同意进入这档节目,但向团长说服了我。我昆曲发展至今囿于瓶颈,需要正是与时代磨合、与其艺术形式交流和碰撞,而这些任务,我不能指望上了年纪、对着程式化戏本演了几十年老艺术家去承担,年轻人必须把这份变中传承责任扛起来。”
“林老师,那我…能行么?”
“人可以,人不行,浪淘沙前砂砾和金粒混在一起,”林青鸦眸子含笑,温雅又认真地看对方,“你是哪一个?”
对方一愣。
几秒后在对面那双美得让人晃神眸子注视下,涨红着脸握紧拳:“没试过就不会,我也不,但我想试试。”
“嗯,”林青鸦轻轻头,温柔一笑,“这次节目全程我会遇见各种各艺术团体,矛盾、磨合、碰撞、兼容并蓄,这是很好机会,你年轻,不要在意成绩和荣誉,去交流和学习。未来很长,我希望你每个人都是筑起昆曲殿堂金粒。”
“…………”
一番温柔鼓励后,芳景团成员热情被提到,也压下了那些忧思和浮躁。
摩拳擦掌地开始讨论《初见》期要演出选折,会议室内气氛空前地热情涨。
林青鸦在给出适建议后,就主动淡出讨论。
如她所说,她更希望在这里得到锻炼和成长,一期或一档挫败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她选这些年轻人需要学会独立机会。
“昆曲殿堂?”
“…唔?”
林青鸦回眸。
唐亦不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我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
林青鸦微赧,轻声:“其实是一卑鄙。”
“嗯?”
“砂砾和金子都会筑起殿堂,哪个也不可或缺。以前我希望跟随天性自由发展,但现在……”
唐亦:“现在改观了?”
林青鸦停了下:“嗯,你说是对。昆曲乃至整个戏剧行业,都需要一场鲶鱼效应。立戏须立人,这潭死水里,也必须人搅起波澜。”
“你希望,芳景团来做这条‘鲶鱼’?”
“嗯。”
漆黑漂亮眼低下来,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原来小菩萨也会这么大野心。”
“不是野心,是初心和梦想,”林青鸦认真地说,“每一个走到这条路上来艺者一定都过这想——就算黎明前这条路再黑再长,我都要护着这颗火种,把它烧得更旺、哪怕只多燃起一丝,然后把它交到下一个人手里,再一次传递下去——总一天,这颗火种会变成黎明光。”
“传承么?”
声线低沉下去没几秒,唐亦神情又回到平常那倦懒散漫,不正经笑:“那正好啊。”
林青鸦茫然:“什么正好?”
唐亦:“你初心和梦想,我也初醒和梦想。你是昆曲,我是你——不是正好吗?”
林青鸦怔住。
唐亦是没忍住出口。
但也不想她被自己“枷锁”束缚。
所以停了一两秒,就转走话题:“等等。”
“?”
林青鸦注意力又被拉回来。
唐亦微眯起眼,扶着她椅子靠背俯身:“我怎么听小菩萨意思,你之前说那一卑鄙,是我教?”
林青鸦一顿,慢吞吞眨了下眼,轻声:“鲶鱼效应,确实是你教我。”
“是,要怪我教坏你了,”唐亦轻舔过上颚,哑声笑着在她面前蹲下身去,“我小菩萨原本在九天之上,多么一尘不染……”
“?”
林青鸦顺着唐亦蹲身抬手方向望去,才发现自己鞋子上装饰性细带不什么时候开了。
她刚要说什么,却被那人轻一抬手,紧勾住脚踝。
唐亦仰她,眼神漆黑得像墨,又濯了水色似熠熠地亮:“——现在却被我捉到,要一染上颜色了。”
林青鸦被这眼睛望着,莫名赧然,耳垂都烧上烫意来。
“唐亦。”
唐亦笑着低下头,慢条斯地给她勾起细带,在指间缠绕,打扣,然后蓦地拉紧。
簌。
细带系成结扣。
唐亦黑着眸子,眼底欲.意压抑得近痛楚,又带着后一丝界限前极致愉悦。
“让我想想,要把雪白小菩萨,亲手染成什么颜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