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屠狗点点头,眼角余光忽然闪过一抹熟悉的紫色。
他眸子转动,远远瞧着那个紫裙白裘的少女骑马朝寨墙奔驰而来,哼了一声道:“竟任由一个无官身的世家女在营中走马,南镇禁军果然不过尔尔。”
“圣人门庭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即便禁军之中亦不能免俗。”
任西畴倒是见怪不怪,笑道:“二爷忘了,当日您在京师城外硬接神通一刀后重伤昏厥,慕容姑娘深夜入北军大营探视,同样是畅通无阻。比之北地和京师,这江南承平已久,军法废弛就更是在所难免。”
被他这一提醒,刘屠狗脸色就是一变:“南镇禁军我管不着,咱黑鸦军自己的地盘儿绝不可如此随意,哪个敢无令任人进出,自己去徐东江那里走一遭。”
说话间,慕容春晓已在寨墙下勒住马,白狐裘依旧难掩柔美身段,一张俏脸在这江南之地似乎更显水润清丽。
她抬头看向刘屠狗,笑道:“二哥在这寨中闷了多日,想必公务已完,今日天光晴好,不如出营陪小妹散散心如何?”
刘屠狗深知慕容春晓从不会无的放矢,今日特地跑来相请,绝不是散散心那么简单,一脸警惕地问道:“去哪儿?”
慕容春晓恍若未见,笑容愈发灿烂:“一路上我见二哥对佛门很是上心,也不免多加留意。这南宁府境内有一座翠峰山,山中有一座竹林寺,乃是伽蓝寺莲花峰的玄通下院之一,寺中的白龙泉与金刚像颇具盛名,很是值得一观。”
她明明是道门灵山的天下行走,却邀刘屠狗去逛佛寺,也当真是一桩奇闻。
“莲花峰下院?竹林寺?”
刘屠狗蓦地想起当日那朵在天人剑下救了哥舒东煌一命的巨大白莲,想起那句虚空中隐隐传来的佛偈,什么青竹白笋、法身般若的,倒是正应了这竹林寺的寺名。
慕容春晓察言观色,知刘屠狗已经意动,笑问道:“阿嵬呢?”
刘屠狗自寨墙上一跃而下,站在慕容春晓马前,摇头道:“跟着青牛卫去东面的江州了,今儿是无法同行了。”
慕容春晓眼珠一转,笑容之中多了几分揶揄:“那可真是不巧,只能委屈二哥找一匹营中凡马暂代了。说起来也是二哥太骄纵你家窦少主,否则总还有一头赤虎可乘。”
寨墙上的任西畴悄无声息地退出老远,直奔营中马厩方向而去。
这边的刘二爷闻言,本想说虽然赤虎死得冤枉,但虎肉的滋味着实不错,却又觉得未免对大哥不敬,只好挠了挠头,问道:“我一直奇怪,你慕容氏家大业大,怎么不驯养一些妖兽来骑乘拉车,岂不比寻常马匹要威风许多?”
慕容春晓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二哥当真不知?”
刘屠狗愕然反问道:“不知什么?”
莫名其妙被刘二爷岔开话题,慕容春晓笑吟吟地横了他一眼,却仍是开口解释道:“妖族大多凶残桀骜,如何甘为坐骑?即便只是筑基境的妖兽和练气境的小妖,亦得灵感境的宗师御手方可稳妥驾驭。这也就罢了,开了灵智的妖族养在家中,血食供养且不论,还要分润气运,小门小户如何负担得起?如相州魏叔卿那可怜人一般,养刀犹嫌不够呢。”
“即便养得起的,譬如公西氏这样的大名,有这气运还不如拿去培养一名族中的宗师更为划算,便是多养一营狼骑也是好的。除去罕见的可以凝聚镇压气运的瑞兽,教门同样不爱豢养妖族,毕竟妖族哪里有护法神用着放心顺手?”
“就因为不划算?豢养妖族其实是本生意经?”刘屠狗边问边向着营门方向走去。
慕容春晓跳下马背,牵马跟上刘屠狗,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一点最是要紧,周天之下人道昌盛,我们视若理所当然,然而追溯上古却并非如此,多的是妖魔横行、以人为食。即便是如今,若赶上战乱或是大灾大疫之年,有些地方仍旧难免人道衰微、沦为妖魔觅食之所。”
“圣人高姓传承圣祖教诲,秉持人道尊严,向来排斥异类,最是清高不过,绝少有豢养妖族的。道门亦大多如此,灵山专设有一座伏魔岭、一座东狱殿,用以镇压邪魔外道,也因此为天下门阀特别是高姓所重。”
刘屠狗闻言,颇有些恍然大悟之感。
难怪《乱世歌行》里就描绘有魑魅窥视、猛虎食人的恐怖景象,想来是魔门北宗的前辈有感而发。当日任西畴敲响人头鼓,仅以《乱世歌行》神意便降服了赤虎,怕是此曲本就对妖族有震慑之效。
也难怪那灵山东狱殿主姚太乙如此牛气,如今看来可不全是天人剑带来的底气。
再一细想,大哥和只闻其名的云州妖王这两位神通妖王除外,他曾见过的成了气候的妖族,只一个阿嵬修为最高,然而这夯货开灵智纯属机缘巧合、误打误撞,无心纸、阴山龙气和得遇仙缘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否则如何养的出来?
其次便是杨雄戟的雪蹄绿螭兽、窦红莲的鬼面金眼狰、萧玄旗的山魈和余老大的金狮了。这里面,杨雄戟是跟他刘二爷学的、雪蹄绿螭兽亦是天生异种,窦红莲是魔门南宗门人、行事不依常理,萧玄旗虽在真定老王麾下当差,却是北地游侠儿的野路子出身,怕是也不懂这些,余老大就更别提了,当初老先登左营的几个百骑长中,独他是个短命鬼,已然可见一斑。
至于阿嵬提过的壶仙苏曼声的碧驴、兰陵王拉辇的赤虎,只能说姬室富有天下,不但供养得起,而且能找来甘心做马夫的宗师高手,苏曼声这等神通高人亦是财大气粗,而且似乎没有传下道统,孤家寡人一个,自然可以随意挥霍。
即便如此,据萧玄旗所说,兰陵王拉辇的赤虎是上任御马监总管太监带人杀了大的,捉了四只小的,还留下那只断了獠牙的次品不曾带走,其中怕是亦有这方面的考量。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黑鸦军南下一趟,无论是阿嵬还是雪蹄绿螭兽都不缺资粮。唯独一点可虑之处,便是无论圣人高姓还是道门灵山,对妖族都绝算不上友善。大哥一副病容、枯坐深山,根子难道在此?
慕容春晓见刘屠狗想得入神,探手在他眼前摆了摆,笑道:“相比之下,佛门就没这么多讲究啦,我刚才提到的竹林寺白龙泉,便是因泉水之中有一只疑为龙种的白龟而得名。”
“龙种?腾州西河郡所产的龙驹不也带了一个龙字?可听了你方才所言,想来不过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罢了,否则谁家能养得起?”
刘屠狗不以为然地道,说话时还朝慕容春晓牵着的马看了一眼,那赫然便是一匹头角峥嵘的西河龙驹。
慕容春晓摇了摇头:“据说这白龙泉在寺内一口井中,遇大旱不涸,曾有高僧对之求雨,于是天降甘霖,想来还是有些神奇之处的。”
刘屠狗这下才来了些许兴致:“能引动天象,少说也是天赋异禀的灵感境大妖啊,没准儿就有吞吐龙气之能。若果真为龙种,定是罕见的瑞兽了?”
不想慕容春晓却眨了眨眼睛:“传说那白龟唯有身具大气运者大福缘者方可得见,这种吊人胃口的说辞是教门的一贯手段,姑妄听之就好,真有这种宝贝哪个肯四处宣扬?谁信谁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