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慕容春晓泪眼婆娑、含羞带怯的娇俏模样,饶是刘二爷脸皮奇厚,心中亦明知是假,仍是禁不住老脸一红,心湖兴起波澜。
对于男女之事,出身市井、时常在兰陵桂花巷口老茶楼厮混的刘屠狗并不陌生,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只不过他当时年纪尚幼、出兰陵后又醉心于修行,且整日忙于厮杀与勾心斗角,一路上虽遇见过几个极出彩的女子,可惜个个难缠更胜男儿,不是修为极高就是工于心计,而眼前这个慕容小娘儿更是把两样都占全了,每次遇着都不免让二爷头疼至极,避之犹恐不及,哪里还会心生他念?
心潮平复之后,刘屠狗心中便是一凛,暗道:“不好,这小娘儿一贯喜欢惹是生非,如此做派,怕是又要出啥幺蛾子!”
当下他瞪眼道:“始乱终弃?俺啥时候乱过了?”
慕容春晓闻言神情一变,本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立刻无影无踪,一双丹凤眸子一横,当真是俏脸含霜、冷目如电:“嗯?”
她抬起一只手掌,竖在刘屠狗面前,淡紫色的衣袖随之褪下少许,露出光洁的皓腕,那股属于少女的幽幽体香越发清晰浓郁了。
“二哥莫是忘了……天门峰上、飞仙观前,你我二人曾牵手为盟?”
此语一出,刘屠狗登时哑然。
慕容春晓的手掌线条优美、修长而白皙,多数时候总是在把玩着一支碧玉发簪飞剑,也曾一边儿嚷嚷着要念头通达,一边儿拿手掌在同样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横,做一个抹脖子的威胁动作,让他印象深刻。
然而闲暇时偶尔忆及,刘屠狗记起最多的,却是天门山上飞仙观前那只满是滑腻冷汗的冰凉手掌。
那一刻的慕容春晓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如同经受了最彻骨的寒冷,根本就是个被吓坏了的寻常小姑娘,哪里有眼前这般粉面含嗔的风姿美态?
刘屠狗回忆起当时情景,哭笑不得地道:“那是见你怕得厉害,哪里算什么牵手之盟?”
慕容春晓冷笑一声,收回手掌,冲帐外喊道:“阿嵬,你家二爷叫你进来!”
几乎是喊声刚落,一脸诡异莫名神情的银马就用头顶开了帐帘,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腮帮鼓起、呲牙咧嘴,露出一部分鲜红的牙床,鼻孔中吭哧吭哧的出着气,似是在使劲儿憋着坏笑。
慕容春晓先向阿嵬使个眼色,再次面对二爷时,又已是一脸哀怨:“当日下了天门山,二哥还曾邀我同乘一骑,大河之畔我俩共骑同游的情景,小妹兀自历历在目、不敢忘怀,阿嵬也可以作证的。”
嘿,一个是还算俊俏的少年游侠儿,一个是淡紫衣裙长发飘飘的绝色少女,两人共骑一匹白马,行于大河之畔,可惜那并非什么能引动少年男女懵懂情怀的温馨画面,只因二人一马脚下的黑色淤泥里,掩埋着无数未能瞑目安息的可怜人,一张张失去生命光彩的苍白脸孔,一只只徒劳地伸向苍天的手臂……
若非如此,进京那日刘屠狗也不会拼了性命不要,强出头拦下鲁绝哀如天上长河般的一刀。毕竟倘若不谈大义,只论及私人恩怨,其实鲁绝哀对他刘屠狗是有恩的。说到底,飞仙观主当日为他演示万古刀意,不论初衷如何,总归是让他受益匪浅,善恶是非之外,这份恩情同样要领、同样得还。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屠狗能有今日成就,带他上天门山、有意无意为他争取到这个机会的慕容春晓,同样是功不可没。
想到此处,刘屠狗原本极为提防警惕的心思便不免有些淡了,哪怕他深知慕容春晓刻意提起天门山一行,目的便在于此。可谁让灵应侯府那张无心纸让阿嵬吃了呢?那夜他就曾保证过,鲁绝哀算一次,裴洞庭算一次,为慕容家保下原相州别驾陈洪玉,算是偿还一次,日后若是有事,二爷绝不推辞。
说到底,他还欠着慕容春晓一份人情。
刘屠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诸般念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来:“妹子别恼,二哥我全想起来了。说罢,这回想要我帮啥忙?”
问罢他忽地将笑容一收,板着脸郑重补充道:“先说好,这回不许再有任何欺瞒,否则别怪二哥翻脸!”
“痛快!这才是我的好二哥。”
慕容春晓嫣然一笑,抬手摘下一根簪子,双手拢着藏于身后,俏生生道:“镇狱侯爷召三千骑入京可不是养来玩的,这两年各地都有些不太平,仅是江南之地,不提自古就有的魔门佛门之争,便连湘戾王余孽都敢出来兴风作浪了。”
刘屠狗心下了然,灵应侯府中,为了一张不知做什么用的无心纸,湘戾王余孽沈约沈大公子死不瞑目的凄惨模样犹在眼前,“铁笛吹云”许逊更因此成为死在他手中的第一位宗师,有此前因,哪里还不知道慕容春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他摆摆手,开口问道:“又是为了无心纸一类的劳什子?说起来阿嵬吞的那张,除了记载了些修习龙脉地气的诡异法门,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啊?”
说到这儿,刘屠狗猛地一顿,转头又将阿嵬银光闪闪的瘦硬身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确定道:“甭吭哧了!还没顾上问你,成就个灵感而已,怎么皮囊都似换了?原本我还琢磨着,若你继续修习那得自万人窟的龙脉地气,没准儿毛色会由白转黑,谁料想竟恰恰相反,还真是奇哉怪也。”
正乐得在一旁看戏的阿嵬闻言一愣,见自家二爷与慕容女魔头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只好老老实实答道:“那夜我正带着白马寨主豢养的山魈追逐赤虎,不巧撞上了骑驴在天上飞的壶仙苏曼生,听他所言,我修行的似乎是什么极了不得却危害极大的东西,因此被他收进了酒壶之中。那酒壶里头不见天地,白茫茫一片尽是雾气……”
说着,银马看了慕容春晓一眼:“说起来倒跟咱们上次去的万柳庄挺像,只是壶里的雾气更加古怪,有些还能幻化成器物或者妖兽,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朵明小火苗,险些将我烧成灰烬,紧跟着被我吞下的半朵血海棠也冒了出来,两方变来变去,斗得不相上下,还互相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明明听得清楚却硬是记不住,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变成现下这副模样了,再后来就瞧见了慕容女魔……姑娘,这才知道身在灵山伏魔岭无际崖。”
阿嵬一大通话说下来,尽管有些地方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但大意还是清楚的。刘屠狗与慕容春晓对视一眼,都觉讶异,均觉其际遇之奇,实在是世间罕有。
刘屠狗眸光闪烁、暗自沉吟:“万柳庄?无际崖?二爷我拼了老命都进不去的万柳庄,阿嵬这夯货竟就进去过了?待慕容小娘儿走了,定要问个究竟。”
慕容春晓固然不知二爷在转着什么念头,但她到底出身不凡,远比刘屠狗知道的多,分说道:“苏曼生之所以被称作壶仙,就因为他随身携带有一枚宝壶,据说神妙无方,听阿嵬一说,竟是远比传说的更加玄奇。此外,苏曼生还有另外一重没有太多人知晓的身份,他是秘书阁长史、天子首席供奉,不着紫袍胜似紫袍。说起来,这位皇室守阁人的壶竟然连着灵山无际崖,这事儿连我都是头回听闻呢。”
说罢,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容中有几分听到秘闻后的窃喜。
刘屠狗也跟着眨眨眼,俞应梅在介绍周天高手时曾提到过秘书阁,同时也提及了壶仙苏曼生,还说其是游戏人间不问俗事的江湖散人,当时他并未如何在意,听过也就算了,不成想秘书阁长史竟是位神通人物,且与壶仙是同一人,这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俞应梅作为慕容春晓口中的俞达后人,家世也是不凡,她到底是并不知情,还是虽知情却不愿告诉当时名声不显、地位低微的自己呢?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并不如何要紧的事情,回归正题道:“闲话少提,你到底想要我做啥?”
慕容春晓也正色道:“过些日子,你极有可能被镇狱侯爷派去江南平靖地方,到时候我随你一道去。我得到消息,似乎湘戾王余孽正准备打开湘戾王的陵寝,到时候咱们就来个黄雀在后,借着清缴湘戾王余孽的名义,挖了他的王陵!这回可说好了,我只要其中的一张‘多情笺’,其余都归你。”
她明明是跟刘屠狗商量分赃,眼神儿却瞥向阿嵬:“我也不瞒你,‘多情笺’与‘无心纸’本是一对,我看过之后可以给你吃掉,到时候所有好处都是你和二哥的。待你将两页合一之后,若能得到那件传说中的宝物,我还有一事相求。”
又是黄雀在后的把戏,又是有一事相求,刘屠狗顿觉头疼,古人说祸从口出,阿嵬这夯货却是祸从口入,连带着自己也不得安宁。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我也不问你两页合一能得什么宝物,只是上次已是冒出来好几家势力,大伙儿你争我夺、好不热闹,这回呢?”
慕容春晓嘻嘻一笑,将发簪插回发间,掰着白皙的手指头一一历数:“皇室、军方和谷神殿就不说了,诏狱除了你,你家窦少主出身江南魔门,既是过江龙又是地头蛇,没准儿也有兴趣,灵山、慕容氏有我,相距极近的魔门南宗、佛门伽蓝寺乃至稍远些的西湖剑宫想必也会凑个热闹?对了,既然是湘戾王余孽扎堆,险些被他们围杀的吴二三怕是要去大开杀戒的。至于其他的势力人物,乃至有没有不要脸的神通大能亲自下场,就只有天知晓喽。总而言之,这次好歹是个王陵,动静可远比灵应侯府要大得多了。”
刘屠狗听得头大如斗,讪笑着问道:“不去行不行?再说镇狱侯未必就会派我去,我瞧着哥舒东煌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慕容春晓一指阿嵬:“它从‘无心纸’上学来的功法残缺不全,得高人相助淬炼了一次,短时间倒是不妨事,日子一长可就难说了。再说即便你不管坐骑的死活,可不论是谁得到了‘多情笺’,最后也一定会来找你的麻烦的。”
她说罢抬手在脸上一抹,眸子里竟又是水雾升腾,委屈道:“小妹蒲柳之姿,及不上颜瑛姐姐风华绝代、还能一剑八百甲,不敢奢求什么三年之约……”
刘屠狗与颜瑛一同出现在金城关下,这一点不难查到,但因神通论道大会而起的所谓“三年之约”,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刘屠狗心知必是黑鸦中有人走漏了口风,也顾不得恼怒,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自古人情债最是难还,二哥我恩怨分明,到时候陪妹子走上这一遭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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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章,为舵主雨王王王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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