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夏日的草原上越发炎热,金城关正面最为险峻高耸的城楼上却是高冠如云、甲士如林,瞧着就觉闷热难当。
一位峨冠博带、身材高大的老者被众星捧月围在当中,身上一袭大红朱衣官袍尤为显眼。
依照大周官制,即便是六部尚书这样的一品大员亦只能着绯红官袍,想穿上朱衣非得超品不可,要达到这样的品秩,最低也须位列上卿或是入职军机才成。
只需稍稍对眼下局势有所了解,这名老者的身份便不难猜。毕竟于此时此刻不坐镇朝廷中枢,反而身临险地出现在金城关头的超品大员,除了那位任职朱衣军机、加禁军大将军、拜六师大夫、总理剑、幽、蓟、青平狄事的曹公,恐怕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传闻仍赖在北定府不走、其实已秘密抵达金城关的曹宪之遥指关内大营,慨然笑道:“这三杆大旗,便是金城关固若金汤的最大倚仗。”
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去,但见关中无数旌旗飞扬,五颜六色,令人目不暇接。
在这林林总总的旗帜当中,能被曹宪之称道的却也不多。除去位于大营正中央绣了“申屠”二字、顶端饰以象牙的中军云牙大旗,便数两面描金刺绣的鲜艳旗帜最为鹤立鸡群。
金城将军申屠渊五十许人,白面长髯、身姿挺拔,即便此刻穿了一身煊赫金甲,仍给人潇洒儒雅之感。作为北四州威权最盛的封号将军、金城关当仁不让的头把交椅,他站位距离曹宪之最近,闻言朗声笑道:“老师可识得那两面卫旗?”
年轻时人称“曹虎头”的曹宪之老当益壮,说起话来比申屠渊还要中气十足,他指着其中一面黑底银边的赤狮踏山旗道:“金城屯骑卫的大名即便在京师都是家喻户晓,庙堂上也常有人提及这头出了名的吞金兽,说每年砸进去的钱足够养活一万轻骑。在我看来,只要这只凶名更在恒山铁骑之上的彪悍重骑在战场上能始终做到一锤定音,花再多的银子都值。”
曹宪之话音才落,申屠渊身侧一名大汉已经单膝跪倒,身上极为沉重的鲜艳红甲铿锵作响,大声道:“屯骑校尉穆狮磐及麾下一千红甲重骑随时听候曹公调遣!”
曹宪之点点头,也没有叫穆狮磐起身,而是指向另一面以白色鸟羽为杆饰的白隼旗,如数家珍道:“骁骑卫同样耗资巨大,而且据说宁缺毋滥从来不要新兵,在边境上砍下十名生狄斥候的头颅是最低门槛,不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勇老卒,根本就没有进入骁骑卫的资格。是以骁骑卫虽只一千人,却不是一千士卒,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千伍长、什长。”
他垂下手臂,看向同样半跪在地的一名青年将领,轻嘿了一声冷笑道:“甘酒泉,听说因为青州海东帮的帮旗跟你的骁骑卫犯冲,一整支五百人商队便被你屠了个干净?”
甘酒泉肩窄臂长、精瘦干练,身上仅着一件轻便皮甲,浑身血煞气比穆狮磐还要浓烈几分,闻言沉声道:“海东帮暗通生狄、偷运箭杆生铁等违禁之物,罪证确凿、死不足惜!”
曹宪之哈哈一笑,双手虚扶,让两人起身。
“狮磐,穆家世代将门,几代人都是京师禁军的中流柱石,连天子都对你寄予厚望,老头子也就不多夸你了。”
“甘酒泉,你可比慕容盛那个老鬼有风骨得多了,也不知他何德何能,竟然撞大运收下了你这样的门生。”
他看着禁不住面露惊愕之色的骁骑校尉,肃容道:“老夫之所以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是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还出现不必要的内耗,不提这些狗屁倒灶的党争,单是纳血贿一项,蓟州边军的名声就早已经臭了大街,朝廷之所以还容得下你们,无非就是细细算账后仍是觉得利大于弊。”
曹宪之扫了一眼脸色不太自然的申屠渊以及一大帮子沦为陪衬的校尉,轻哼一声道:“不要嫌老头子说话不留情面,也不要怨老头子厚此薄彼!情面是自己挣来的,能不能留住更不是老头子说了算。亲疏固然有别,可若是差事办不好,就不要跟老头子谈什么昔日情分!”
这话说得极重,城楼上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
申屠渊斩钉截铁道:“末将等必戮力同心,不忘天子恩遇,不忘曹公教诲!”大大小小的校尉们忙齐声呼应,倒也颇为铿锵齐整。
跪下的人多了,仍站着的人就不免有些惹眼。
申屠渊与两位封号校尉都跪在曹宪之左侧,右手边还站着三人,服饰气质均与金城的将校们格格不入。
三人中距离曹宪之最近的是一名灰袍老者,鹤发鸡皮却精神矍铄,身侧两人一人着大红龙虎纹罗袍,头戴玉叶冠,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黄金面具,另一人披大红铠甲,同样黄金面具遮面,腰悬鸳鸯双刀。
“都起来吧。”
曹宪之挥挥手,笑道:“你们也不必在私底下胡猜,这位是谷神殿的左祭酒元丹丘元大人,民间呼为‘丹丘子’的那位老神仙便是。”
他又指向剩余两人:“看服色也能知晓个大概,这位在神殿的红衣神官中位列次席,复姓端木,另一位是红衣护殿武士统领,江湖人称‘赤蛟龙’的便是。”
申屠渊带头起身,向谷神殿的三位巨头抱拳一礼,虽然礼敬,却并不如何亲热。
本来以元丹丘左祭酒的身份,比起曹宪之也毫不逊色,然而谷神殿向来自成体系,与大周的文臣武将两大派系都是泾渭分明,礼制上并无严格要求。
以申屠渊灵感巅峰的修为境界,自然能感应到元丹丘老迈身躯内的磅礴气机,他身后的校尉们倒有大半将目光投注到了“赤蛟龙”的身上。
这位真名“李秀蛟”的红衣武士统领在江湖上凶名素著,做了不少毁门灭派的勾当,即便是金城这样的荒僻地界儿都有所耳闻,说是“赤蛟龙”所过之处,往往就成为寸草不生的赤地。
“大伙肯定在心里嘀咕,你曹虎头该不是老糊涂了吧,没带来大队禁军也就罢了,怎么带了这么三位爷前来,沙场征战既不是拜神祈福、更不同于江湖搏杀,这不是添乱么?”
微微停顿,曹宪之便自问自答:“老夫知道大伙儿时间宝贵,可既然已经看完了关内自家的旌旗,就不妨再陪我这个老糊涂看一看城外的狄人吧。”
金城关外,角声呜咽由远及近,战阵渐渐汇聚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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