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怀慕已满三岁,按大凤朝算法,他已经吃上了四岁饭,已是四岁。
汪永昭本想要摆几桌酒庆贺一下,但张小碗还是委婉地与他说道,就这当口,只是小儿平常生日,就别做那打眼事了。
汪永昭骂她胆小怕事,张小碗也坦然受之,当晚,汪永昭还去了前院书房那边去睡,觉得这妇人怎么这么招人生厌得很。
睡得两晚,他就又睡回来了,嫌前院就榻屋子太热,就那么搬了回来。
他来来去去,张小碗不动如山,微笑看着他来,微笑看着他走,由得了他唱他戏。
张小碗其实也知自己过于谨慎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她都是这么步步算着过来,让她突然改变性子,变得张扬起来,确是不能了。
她与汪永昭现下较之以前要亲密多了,夫妻两人距离一旦近了,日夜相对,以前可能因距离尚存一点朦胧感也会消失殆尽,剩下都是很具体问题,对事对物,人也有着很具体情绪。
例如有时汪永昭发脾气发得过狠了,让她无喘息之力时,她就会找上别办法来对付他,从不觉得心软手软,有时也很明显看着他因她受苦也不觉得如何;也如汪永昭嫌弃她过于谨慎,无大家之气,这确确切切也是他对她真实厌恶,恨极了,他都想打她。
其中谁容忍多,谁在放纵自己情绪,没人就这个说什么;其中谁心中对谁有爱意,谁只是在冷眼旁观,也无人去计较,去算。
说起来,有几分浑噩之感。
这具体日子过起来也真是磕磕碰碰,仔仔细细地说来,汪永昭性子不再她面前收敛后,怒极了就骂,欢喜极了就要出去给她找些体面手饰和衣料回来,性情分明得很,很多时候确也让张小碗对他很是无奈,但多数,只要忍得下,她还是那个退让人,加之汪永昭也不是太常发火人,哪怕较之以前确是不够收敛了,但到底不是天天都在喷火。
所以,张小碗这日子总说来,过得要较以前安宁多了。
自上次汪永昭搬去前院睡了两天后,汪永昭还没来得及跟张小碗把剩下火气发完,朝廷又是大动。
靖皇用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把老怀王一家给收拾了。
当天,在老怀王在京府邸里搜出龙袍后,他在当廷提剑就斩了老怀王和他三个儿子脑袋,亲手挂在了正午门前。
此举,把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吓得够呛,其中有不少文官都软了腿,后头都是找了人扶着回去。
朝间民间,都因老怀王谋反和靖皇杀气腾腾而静默了下来,这上下竟无一人胆敢议论此事。
而先前确不知靖皇举动汪永昭也受了震动,回府想了几天,这时午时,他躺在躺椅里假寐了半晌,终还是抬头跟那平静如常绣帕妇人说,“好似并不惊奇?”
张小碗听到此言,抬头朝得他平静地笑笑,“老爷,他终是皇帝。”
当皇帝人,有什么是做不出来?
好,坏,极好,极坏,都是他们做出来,她学过那上下几千年历史,大概都如此。
“先前,他未跟透露过丝毫口风,连探子,也未看出他这几天就会对怀王动手。”汪永昭又闭上了眼,枕回靠背,淡淡地说。
“不知又何妨?不论是最上头人,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是什么事都会让人知晓,说来,换到您身上事,陛下不也是不是事事都知晓?”
这话让汪永昭哼笑了一声,过得一会,他道,“确也是如此。”
张小碗看他一眼,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汪永昭这人,也是个占有欲与野心都极强男人,他又是那几朝算计下来人,更是无忠君之心,说来,不就自己立场,单就她思及皇帝立场来说,汪永昭也是那极度危险臣子。
而就她来说,这些年下来,她从没真正赢过汪永昭一次,汪永昭想从她这里得到,无论是用软还是用硬,他都把他想要都得去了。
她只有不去让自己想,才能不觉得他是那般可怕。
而身为强硬派男人中翘楚靖皇能忍他,认真说来,他们儿子在其中起了一定因素,她为他博出头那几次,多少也起了缓和作用,要不然,这一君一臣关系绝不会真像今时这样平和,怕是暗中早斗过无数回了。
当然,关于靖皇与汪永昭关系,这也是张小碗自己想法,她也不会把她这些想法说给汪永昭听,她也不知道她猜出了多少真相来,她有时总觉得,这两个人关系永比她想像要复杂得多,她所了解,不过是就她方面所见到冰山一角。
而平时,她也不会太常问汪永昭朝上事,偶尔问个那么一两句,就算听到别人耳里,也只是她一介妇人对夫君关心而已,自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心打听朝堂之事。
另外,她也是用这种态度维持着跟汪永昭那点子还是需要维持距离,夫妻共体不是什么太大坏事,但换到她这里,只是给她增添额外负担罢了。
她承担已够多,不想多管汪永昭事,而汪永昭很多事,也不是她一介妇人能承担多少。
而就此,对于她细究也会知晓保留,汪永昭是怎么想,张小碗也不去探究,她与他,能亲密得就像平常夫妻那样相濡以沫,闲话家常,这已是她妥协最底限了。
再进一步,那里就是她最后禁区了,她小老虎都不能进去地方,她没打算放汪永昭进去。
事到如今,两个相处方式,已是她觉得最好了。
她把手中方帕绣好,咬断了线,抬头时,汪永昭似是快要睡着,她去拿了小被子过来盖到了他身上,得来了他睁开眼睛一眼。
“今个儿不去兵部,您就再睡会罢。”张小碗低腰给他理了理鬓边发,浅浅笑着道。
“嗯。”汪永昭轻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这时,轻风吹来,带来一阵凉爽,张小碗转身,看向那院子,看着那秋高气爽蓝天,恍然想着,她大儿子要何时才会归来。
没料想,一晃,竟是十八年过去了。
她来这个世间,也是有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啊,真是如白驹过隙,她竟是在这个世间捱了二十五年,捱得生命变成了另一翻模样,捱得她竟已习惯了这坐在后院里,抬头只能见得了方寸之天日子。
岁月啊,竟是如此可怕。
张小碗抬头看着天微笑了起来,她伸手擦掉了眼中掉下泪,摇摇头自嘲地一笑,便抬脚走出了堂屋,去得了那小别院,去看怀慕有没有醒来。
这快到他要去书房跟先生学学问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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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蝉叫得凶猛,竟比七八月最炎热时叫得更是厉害,不过天气没有夏天那样闷热了,人身上流汗也比之夏天不知少了多少,不少人因为苦夏用不了什么食,吃得甚少,这下天气一凉爽,很多人胃口好了起来。
这天午膳时,怀慕一反前面日子吃食不好,一会儿自己就吃掉了一碗干饭,倒是张小碗吃着饭时胃里时不时泛酸,吐了好几次。
没得多时,在宫中汪永昭得了飞奔来寻他江小山报,提前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御医。
御医把了好几次脉,把了又把,还是硬着头皮跟这时眼睛里有笑,显得格外可亲汪尚书大人道,“夫人脾胃虚弱,吃着两剂药,就会好了。”
汪尚书脸,就那么一眨眼就冷了,冷得跟冰块似,那带笑眼睛这时就俨然带着把刀子了。
张小碗听罢,收回手,拿着帕子遮着嘴,眼睛半瞥不瞥地看着他,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汪永昭听到叹气声,撇过头看向她。
张小碗竟有点不敢直视他,立即垂下了眼。
汪永昭心里难受得很,缓了一会,才面无表情地叫管家送人。
这厢太医回了宫,又去皇帝那报了汪大人府里事,皇帝坐在上头竟笑了好一会,着大太监赏了太医银。
太医告退后,大太临嘴边也有些笑,与皇帝轻声地说道,“偏想要就偏不来,汪大人这怕是急得厉害了罢。”
皇帝听了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罢后,他笑也冷住了,他偏头对得大太监说,“说他非要张氏儿子,是想现得情深义重蒙蔽,还是真喜那张氏?”
“瞧您说,”大太监对着疑心病又发作靖皇摇了摇头,道,“听得那兵部大人说,为此汪大人急得舌头都起了火泡,明个儿您传他来了,您可别再嘲弄他了,您这几个儿拿着这事说了他不少四五次了,再说,汪大人可就又要装病不去兵部办事了。”
大太监说得甚是苦口婆心,靖皇却听得乐了起来,又笑道了好几声。
这时,他倚着龙椅躺了好半晌,才懒懒地道,“朕就剩这点子趣味了,他倒是真情深义重了,为此朕都不好意思腾出手来收拾他,便宜了他,说他几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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