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夏夜发热期来了,以往有岑简汐的信息素融合,可以刚好消除南天竹的毒素。
如今岑简汐过世,钟夏夜的信息素,变成可以杀死所有的气味。
最要命的,是钟夏夜昏睡太久,机体早已丧失自我控制的能力,她没办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那么抑制剂贴的作用也甚微。
至于注射药物,她的身体免疫力系统早已成了“残兵弱将”,根本抵挡不了外界带来的任何刺激。
药物可以抑制信息素的释放,但同时会破坏她的五脏六腑。
黎韶华泪水汪汪,难忍痛心道:“那、那只能看着她死了吗?”
“真的没办法。”医生站在旁边摇头,“费慧竹为了保她性命,选择囚禁岑简汐,她没想过,这是在饮鸩止渴,这种恶性循环的依赖,会让钟夏夜走向绝境。”
医生抬手轻轻拍了拍黎韶华的肩膀,“好好地和她道别吧。”
黎韶华擦去眼泪,趴在玻璃罩上望着钟夏夜。
钟夏夜似乎认出她来了,从刚才就直直地盯着她。
钟夏夜唇角动了动,发出极为细微沙哑的声音,“黎黎。”
钟夏夜的眼圈渐渐泛红,泪水流淌下来。
黎韶华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夏夜。”
近在咫尺却无法触摸,黎韶华趴在玻璃罩子上,一遍遍地叫她:“夏夜。”
钟夏夜试图抬手抚摸贴着玻璃罩上的脸颊,可惜无力抬起手臂,她勾起唇角笑,艰难地表达,“我、给你、讲个故事。”
在过去的日子里,钟夏夜有着清醒的意识,只是无法醒来,她只能清晰地感知着母亲所做的一切,却无法阻拦。
她的人生大抵是悲伤的范本,她直挺挺地活着,却动不了,连结束自我生命的权利都没有。
费慧竹利用岑简汐的信息素救她,钟夏夜心知肚明,内疚自责却无能为力。
内心饱受折磨的钟夏夜,在长达几年的世界里一直在想,怎么才能结束生命。
等了那么久,等到现在的机会,她不惧怕死亡,不惶恐,甚至为此开心。
她终于可以死了。
她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临死前能再见到黎韶华,钟夏夜满怀感恩,这是老天给她的赏赐。
只是这一辈子,她再也无法陪伴黎韶华,更无法去寻找自己的女儿。
钟夏夜早已放弃抗争,她只希望早死解脱。
对于孩子,一个濒死的人,无心无力,她也不再问。
此刻,钟夏夜只想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一直望着曾经心爱的人。
她不知道她的爱人经历了什么,她的发丝泛着银白,脸颊和眼尾有了岁月的痕迹。
唯一不变的,是眼中的炙热。
她爱她,一如她爱她,钟夏夜死而无憾了。
至于所谓的母亲和家人,黎韶华没有任何眷恋。
这一刻,只想求死的人,对世上的一切都没了欲望。
爱情,亲情,仇恨,痛苦……通通一切都不存在。
或许是心底彻底释怀,钟夏夜少有的轻松。
她想说:
亲爱的人,请你不要哭,因为死亡是我所渴求的,我梦想成真,你应该祝贺我。
我离去以后,请你一如既往地好好生活。
我从不后悔与你相爱,只叹我们有缘无分不长久。
来生仍有意,我们下一世再见吧。
我的余生都是你,但我希望你的余生还有人可以誊写。
亲爱的人,请带着我的祝福,过好余下的每一天。
钟夏夜渐渐昏迷状态,双眸缓缓合上时,她呢喃着:“黎黎再见。”
南天竹的信息素浓度超标,对于宿主钟夏夜同样具有杀伤力。
钟夏夜慢慢闭上眼睛,脑电波从大起大落,渐渐被拉伸成一条直线。
黎韶华满含热泪,埋头亲吻玻璃罩,雾气附着在玻璃上,钟夏夜的脸变得模糊。
她像是睡着了,嘴角挂着显而易见的笑,很难想象,一个在医院里过世的人,临走前,脸颊笑意那么深。
黎韶华跪在旁边痛哭不知多久,医生没来打扰。
天色微明,黎韶华开始张罗钟夏夜的丧事,她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全程操办。
从医院拉到殡仪馆,火化后装进精致的小盒子,黎韶华一路叫着钟夏夜的名字,从市区去了江城陵园。
黎韶华犹豫良久才做下决定,将钟夏夜和钟卿意合葬。
一天的时间,黎韶华将这件事办妥,她专门为钟夏夜重新立一个墓碑。
上书:钟卿意之母钟夏夜之墓与世长眠愿灵魂安息
黎韶华操办完一切,日头早就隐没在西方,夜幕下的天空呈现深蓝色,偶见几颗一闪一闪的星星。
黎韶华躺在墓碑前,和娘俩聊天,“其实人该知足,不是吗?我们这样也算一家三口团圆了,以后我死了,也葬在这里,咱们家就能彻底团圆了。”
黎韶华又念叨钟夏夜,“囡囡小时候没少吃苦,咱们都没疼过她,这回你去了,可得照顾她,不能再让别人欺负了她,说她是没妈的野孩子。”
黎韶华翻了个身,掌心扶着微凉的碑身,指尖像是一只小蚂蚁,爬到钟卿意的笑脸上。
“囡囡,妈妈过去陪你了,你别生她的气,她有她的难处,你也要好好好照顾妈妈,知道吗?”黎韶华聊天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们一起,我也多少放心了啊。”
幸亏是夏日里,天气不错,墓碑微凉,睡着倒也舒服。
黎韶华就倒在墓碑前,陪着她们睡了一夜。
清晨,朝阳升起,晒得黎韶华浑身暖融融的。
黎韶华做了个梦,梦里钟夏夜和钟卿意终于相见,两人抱着笑了半天。
黎韶华也笑呵呵地要一起抱上去,哪知道娘俩手拉手走了。
黎韶华迷拼命地追,但两腿不听使唤,越想快跑,腿软得越像棉花。
最后急得黎韶华猛地向前一扑,咣的一声,脑袋撞墓碑,撞了个结结实实。
黎韶华疼得两眼冒金星,倒地时,刺眼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
一切都是梦,黎韶华揉着脑袋,哭得稀里哗啦。
临走前,黎韶华抹了一把泪,“我不哭了,你们两在那边是个伴儿,挺好的,我在这边也会好好的,你们等我,我早点过来陪你们。”
黎韶华从陵园里出来,老爷子记得她,和岑清伊一起来过。
“老爷子,咱们墓地还招人吗?”黎韶华趴在窗口,顶着红肿的眼睛。
老爷子点头,“招啊,但一般人都不爱干,你没看我这连个轮班制都混不上呢。”
“那行,我想干,老爷子,你给我问问。”黎韶华把自己联系方式留给老爷子,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陵园。
新的一天,该有全新的面貌。
然而,对于岑清伊和江知意而言,似乎和昨日相似。
岑清伊的烧终于退了,还没醒。
江知意身上的伤在愈合,但身体仍然乏力,大多时候都在睡觉。
秦清澜陪着元宝,元宝不再活泼,她时常一个坐在角落,偶尔叽叽咕咕几句。
知了始终跟在元宝身边,也变得不爱动了。
江知意拒绝任何人的探望,秦清澜一一替她回绝。
兄弟几个想回家,也被拦在外面。
秦清澜时不时在群里发消息,告知他们,江知意的状态。
岑清伊被安置在苏吟家里,黎韶华辗转总算找到她。
“她还睡着,你这一趟怕是白折腾了。”秦蓁叹气,黎韶华摇摇头,“没有什么折腾不折腾,我就是想看看她。”
岑清伊瘦了一大圈,头发长了,眼窝深陷,显得五官更加立体。
“她就是睡着呢,别担心。”秦蓁给黎韶华倒茶,顺口问起钟夏夜的情况。
黎韶华捧着茶杯,低头笑了笑,声音干哑,故意轻快道:“夏夜走啦,去那边陪女儿去啦。”
秦蓁掖被子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微微躬身,“抱歉。”
“没事儿。”黎韶华抬头,脸上还挂着笑,“有的人啊,死了是解脱。”
钟夏夜两次醒来都想求死,她大抵是真的活够了,过去的几年当了个清醒的植物人,躺在那不动,但脑子里都明白……这感觉,黎韶华想想都心生绝望。
“我这会没事儿,可以帮忙照顾清伊了。”黎韶华已经接到江城陵园的电话,询问她个人的信息情况,是否录用,后续再说。
秦蓁坐在床边,给岑清伊擦了擦脸,“不用,阿姨,我照顾就行,您也忙了一阵子,好好休息吧。”
黎韶华留下来给她们做饭,晚上苏吟和苏羡回来可以吃上现成的,“没想到,黎妈妈的手艺这么好。”苏羡嘴巴甜,一口一个黎妈妈,苏吟也就跟着一起叫了。
“我也不多打扰,每天三顿饭,等清伊醒了,我就不来了。”黎韶华打算来回折腾,苏吟挽留她,“家里有空房,就住这里吧。”
岑清伊睡着,巴桑收不到她的晚安,打电话打不通,最终忍不住跟次仁说了。
次仁打不通岑清伊电话,打给江知意,秦清澜接通才知道次仁和巴桑的事。
“两位姐姐最近有些事,等她们忙完给你回信儿。”秦清澜没想到两个孩子还在资助一对藏族兄妹读书,“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给阿姨打电话。”
次仁提出想去探望,秦清澜委婉拒绝,“她们忙完的,孩子,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两位姐姐就放心了。”
次仁预感不好,但又不好主动叨扰,只能告诉巴桑,“姐姐们都很忙,你别老发信息分散她们精力,她们有功夫会来看望我们的。”
巴桑年纪小,只当是自己打扰了岑清伊,心生愧疚,难过却也没发信息过去了。
许光伟死去那天,许东晟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廉程随后过来。
许东晟老泪纵横,廉程红着眼睛站在一旁。
丧事一切从简,许东晟没通知任何人,和廉程一起将儿子送去殡仪馆,火化后放进木盒里,最后送去江城陵园。
墓地是许东晟选择的,一处向阳的地方,他抱着墓碑痛哭。
生前许光伟活在阴影里,死后他希望孩子能活在阳光下。
许东晟默默地抱着墓碑待了许久,缓缓站起身。
廉程一步一步走到墓碑前,跪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东晟泪眼望着廉程,某种程度来说,廉程促成儿子走向死亡,他痛苦到无法自拔。
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没了。
廉程强忍的泪水,低头后也一滴一滴掉落。
廉程双手抓着墓碑,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是许光伟入职第一年拍的正装照,浓眉大眼,帅气天真,那双眼充满灵动。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声。
家门口,车子熄火,许东晟静静地望着前方。
廉程准备下车,许东晟突然说:“你真的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听什么?”廉程一只脚踏在车外,身子还在车里,回身看许东晟,“请许书记明示。”
许东晟微微偏头,眼睛泛红,眸光犀利,“廉程,我已经听说了一些事,我希望你能自己主动交代,别……”
咣!车门关上,廉程转身回家。
许东晟慢慢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你们随时可以采取行动了。”
许东晟顿了顿,“对,我的专车也一样。”
五月悄然来临,时间并没有带走悲伤。
钟夏夜去世的第二天,费慧竹做了一个梦,梦见女儿找她。
钟夏夜在梦里一直在笑,她从小到大都没有那么开心地笑过。
这本该是好事,但费慧竹听着她的笑声,却充满悲怆。
笑声最后不知怎么的,变成呜咽,梦境渐渐被黑暗笼罩,费慧竹找不到钟夏夜。
费慧竹想要大声喊她的名字,却喊不出口。
费慧竹的身体像是被谁束缚住,有隐约的光亮渐渐穿透黑雾。
那束光越来越亮,费慧竹眯着眼睛,她看到的是女儿的笑脸,她的头顶笼罩着彩色的光环,像是仙女一般。
钟夏夜缓缓俯下身,费慧竹分明感受到一阵温暖。
钟夏夜抱住了她,费慧竹想抱住女儿,却根本动不了。
“妈妈,我走了。”钟夏夜轻轻在她耳边这样说,她的怀抱温暖到可以驱散费慧竹心底所有的恶寒。
费慧竹很想说话,但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她什么都说不了。
女儿放开她,渐行渐远。
光亮远去,周围重新被黑暗侵占。
费慧竹努力想要去抓住最后的光圈,耳边传来一阵响声,她猛地睁开眼,狱警叫她:“费慧竹,有人探视。”
黎韶华坐在桌前,看着蹒跚而来的费慧竹,她心底的恨,也早已不成模样。
钟夏夜死了,钟卿意死了,她再去怨恨也无意义。
“钟夏夜死了,就在昨晚。”黎韶华面色平静,语气温和,“我曾经恨你入骨,不过这一刻,我决定放下过去了。”
费慧竹眼睛红着,满目悲凉,黎韶华无法生出任何同情,“我也不想劝你什么,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就对自己做下的那些事负责,否则,”黎韶华轻笑了一声,颇为嘲讽,“未来你去另一个世界,你都没有脸见她。”
费慧竹微微低下头,黎韶华苦笑道:“你爱她如生命,却用极端错误的方式表达爱,你自以为你的爱是伟大的,不可侵犯的,但其实只是满足你虚伪狂妄的念头罢了,你借着母爱的名义,打着为她续命的称号,做着完全违背她意愿的事。”
黎韶华深吸口气,控制自己渐渐升腾的情绪,压抑道:“你就承认吧,你所做的一切,只能感动你自己,你不知道钟夏夜两次醒来说的话都是杀了我,你瞧瞧你做的好事吧,你的良心会一直饱受谴责,所以别再错下去,做点什么去弥补吧。”
黎韶华说罢起身告辞,费慧竹呆愣了几秒,被狱警带回去。
费慧竹拖着沉重的步子,牵动的锁链哗啦哗啦响,她突然站在原地说:“我突然想起一些事,需要跟薛队长面对面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