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名医生,江知意见惯生死,对于鬼神之说,向来是敬畏。
老人说,这栋小区不止一次上新闻,当年实验室这场大火,也上了次新闻,后来因为闹鬼又上了一次。
江知意好奇大火的原因,老人最开始和费慧竹说的差不多,说是有人在实验室使用取暖设备,“你是不知道,老楼原来比这个大多了,那一半被烧没了,之后院里翻修了下,据说啊,”老爷子回忆道:“院里本不打算留这个楼,是费老提出保留,她自己好像还出了一部分钱呢。”
“所以真的是电器取暖导致火灾?”
“谁知道啊,”老人叹气摇头,“我还听说过别版本,说是有人在实验室里看见火光,是有人故意放火的。”
不管什么原因,确实酿成灾难。
江知意从保安室出来,她留下那兜水果,回到车里她翻出手机查阅当年的那场大火。
如老人所说,网上有的人说烧死了两个人,也有人说没有烧死。
老爷子当然有自己的依据,他年轻就在这边,和这边别墅区的人挺熟悉的,可自从那也大火之后,他熟悉的人,消失了好几个,用他的话说:走得非常突然。
而考后边这一排别墅,早已没人住。
老人说:因为闹鬼。
老人活灵活现地描述他深夜听到奇怪的声音,有人在废墟里哭,他甚至还爬过墙头,隐约看见人影。
总之,说得非常吓人。
江知意倒是有心爬上去看看,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发虚。
自从钟卿意和江启博去世后,江知意对于死亡,不像是以前那般坦然。
以前当兵天不怕地不怕,乱葬岗都睡过,现在她胆小得很。
于是江知意拨通岑清伊的电话,听见她的声音才安心。
岑清伊要去开清算组的会议,江知意嗯了一声,“那你晚上能接我吗?”她突然不想一个人回家,心跳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有点快。
“当然可以呀。”岑清伊笑着说:“姐姐突然这么乖,好想欺负你。”
岑清伊坏坏地调侃半天,逗得江知意直说她是变坏了的小混球,她不反驳,两人笑过,她认真地问:“姐姐心情好点了吗?”
江知意没想到,岑清伊察觉到了,“我再想要不要跟你说。”
岑清伊抬手看看时间,她现在时间充足,车子停在路边,开免提:“我不催姐姐,姐姐考虑一下?你要是想说,我随时可以听,不想说也不逼迫自己。”
江知意不想说的原因是没有确实根据的事,不过两口子也不是警察与犯人,不需要讲究证据,她将刚才从老者那听来的故事都说了。
岑清伊噢噢两声,好奇道:“是嘛,我还真不知道,所以那里真的会闹鬼吗?”
江知意轻轻叹口气,“我想去看看,但……”
“你一个人可不行。”江知意敢去,岑清伊也舍不得,“你实在想去,咱们今晚一起去。”
两人商定,岑清伊先开会,江知意回办公室。166小说
途经钟卿意的办公室,江知意步子放慢,还没到跟前,视线捕捉墙上的名签,空了。
那里曾经写着:钟卿意。
如今,那里像是从没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您好。”身后突然传来稚嫩的声音,“能打扰您一下吗?医生。”
一个陌生的姑娘,看样子不大,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此刻小脸有些苍白,目光闪闪躲躲,但还是怯懦地看着江知意,“我想问下,钟卿意医生去哪里了,您知道吗?”
江知意了然,心头颤动,抿抿唇,“你曾经是她的病人吗?”
“是的。”小姑娘黑漆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因为钟医生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平常发信息,她都会回我的,但是最近她一直没理我。”
小姑娘说到最后,快要哭出来,“我来这里找她的办公室,但她的名字没有了。”
江知意不忍说出真相,“钟医生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小姑娘握着手机,垂着头,有了哭腔,“我考试都会告诉她的,这次我考了第一,她不理我。”
江知意心头沉甸甸,连日来的忙碌,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处理好亲人相继离世的痛苦,但现在口中泛起苦涩,“那钟医生……”
“她真的死了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抬眸,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圈红红的。
江知意抿着唇,长舒口气,走到小姑娘面前,摸摸她的发丝,“钟医生一定不希望看见你难过,是不是?”
现在的小孩子聪明得很,泪水瞬间滑落,她胡乱地抹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
江知意轻轻环抱住她,“我和钟医生关系很好的,以后你可以跟我说。”她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哄半天小姑娘止住哭声,她将人带到办公室,倒杯水,“你相信这世上有灵魂吗?”
“我相信。”小姑娘抽抽搭搭。
“我也相信,”江知意语气温柔坚定,“她会在天上看着你,你发的信息,她都会感知到,希望你能一直保持。”
江知意翻出自己的手机,“你看,钟医生也在我的手机里,我也依旧会跟她发信息的,我相信她一定会以某种方式知道,关心她的人都有在努力生活,她会因此欣慰。”
小姑娘碎碎叨叨说了许多事,她不快乐的童年,她多次想结束生命,最后不抱希望的情况,来看心理医生。
从没有人对她那么耐心和宽容,她在钟卿意这里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她因此看见这世上还有更多种可能。
努力长大,远离原生家庭,是她的目标,她一直为此努力,而钟卿意却走了。
“以后告诉我,我会替钟医生看着你的。”她们两人加微信,小姑娘拒绝她的护送,“我的同学在外面等我呢,我们一起走就可以了,谢谢江医生。”
江医生坐在办公室,心底压了块石头似的沉甸甸。
这时候,又有电话打进来,江知意听闻是新希望福利院,“你们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您认识钟卿意吧?”
原来是钟卿意去世前,给新希望福利院捐了1000万,当时有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留的是江知意的。
“我们院长一直想着怎么表达谢意,想问问钟卿意,要一张她的照片,放在我们的荣誉墙上。”对方叹口气,“但是钟卿意不接电话。”
江知意原本沉重的心,被加上新的一层砝码,“好,你把邮箱留给我,我把照片发给你。”
江知意翻手机,不出意外,她手机里根本没有钟卿意。
江知意问岑清伊,岑清伊也没有,问清要照片缘由,岑清伊也是心底一叹,她们这姐妹做的……比陌生人还生分似的。
最后想来想去,江知意想起家里钟卿意的手机,那里面肯定有吧?
江知意长叹口气,站起身开窗呼吸新鲜空气,手机又响了。
不会吧……江知意这样想,接通之后,果然又和钟卿意有关。
钟卿意生前照相的照相馆,用钟卿意的照片作为宣传照,作为回馈,送给她一套实体的影集,让钟卿意有时间过去取。
钟卿意打电话打不通,备用联系人又是江知意。
江知意道谢,拎起包去照相馆,出了门,她查路线,625路正好到。
625路,江知意曾经无数次坐过这趟公交,她喜欢这个数字组合,那是岑清伊的生日,她希望有一天能在繁华的江城市再遇见她。
后来,得偿所愿,江知意告诉自己,不要沉浸在已经失去且无法更改的状态,钟卿意的离世,父亲的离世,都是不可逆的。
照相馆额老板没想到钟卿意走得那么快,明明之前状态不错,她颇为唏嘘,“我真没看过这么乐观豁达的人,我当时说送给她,她说不要,但我觉得,作为家人,还是希望能留下些东西吧。”
当一个人离世后,频频被提起,对于生者,像是在伤口反复撒盐。
江知意拎着精致的照相馆礼袋,出了门,她沿着街道往前走。
走过不知多少个路口,江知意腿酸,心底的悲伤似乎淡了些。
江知意等红灯时,向右张望,拐角走过去一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到走路姿势,乃至身高……都和父亲很像的一个人。
双腿重新涌出力量,有自己的意识,她很想再看父亲一眼。
江知意很后悔,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没能跟他说对不起,没能给他送终。
江知意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再看看,哪怕仅仅是相似的人。
笔挺的背影在前面拐弯,江知意加快脚步,不过还是慢了一步,她拐进胡同,人不见了。
江知意的双腿,顿时跟灌了铅似的,她靠在路边的石墩坐下,眼眶酸痛闷胀,她揉揉眼眶,泪水险些落下来。
失去,就是失去了,永远不会再拥有。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没有当初和如果。
江知意失神地望着对面的红砖灰墙,上面贴着小广告,她眯着眼睛看清上面的字,不由得倒吸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