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暮色,悲痛的哭声传出很远,她们渐渐被夜色涂抹成黑色。
夜风很凉,穿绕过山间与草地,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这一晚的稻城亚丁,注定写满悲伤与离别。
江知意坐在岑清伊身边,手抚着她的后背。
岑清伊哭了很久,最后站起身时,膝盖冰凉发麻,她再次跪倒在地。
江知意扶她起来,俯身轻轻拍了拍她膝盖的土。
月亮升起,皎洁的月光将整个世界涂成银色,亮极了。
钟卿意仿佛只是太累睡着了,脸颊毫无血色,在月光下白得像是被打了一层高光。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轮廓……岑清伊轻轻摸了摸,很凉。
“我们回家了。”岑清伊轻声说,她拿毯子将人裹住,“我要抱你上车了。”
身体尚有余温,岑清伊抱起钟卿意,发觉沉了很多。
岑清伊抱紧,回身告诉江知意,“姐姐在这里等我,我等下回来拿轮椅。”
江知意的双手冻得冰凉,关节发硬,这一路折腾,她确实没力气。
岑清伊一路抱着钟卿意,一路跟她低声跟她说话,“姐,我们要回家了,你跟我回去,你不要一个人……”她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不要、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跟我回去。”
钟卿意被安置在后排,岑清伊按了按她的腿,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垂着头,“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去拿轮椅,接姐姐过来,我们一起回去。”
夜色里的江知意形单影只,一阵大风刮过,江知意身子摇了摇。
岑清伊内心突然迫切,她一路小跑,跑向江知意,紧紧抱住她。
江知意无声地抱了抱岑清伊,感受到她用尽力气抱自己,江知意轻轻抚她的后背,岑清伊的下巴抵在江知意的发顶,颤声说:“姐姐,我们一起带她回家吧。”
“嗯。”
岑清伊拉开前门,江知意握住她的手臂,“我来开车。”
岑清伊没逞强,打开后门,坐在钟卿意旁边,低声说:“姐,我们要出发了,跟我一起走吧。”
一路无声,岑清伊握着钟卿意早已冰凉的手,她的心沉浸冰山之底,凉透了。
车子借着月色开回到市里,停在路边。
谁也没做声,做最后的道别。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岑清伊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她初次见钟卿意,她讨厌她,她们打过架……电影回放一般,钟卿意短暂的一生,在她脑海里定格在稻城亚丁金荒草地,钟卿意面朝夕阳,安静地离开。
岑清伊深吸口气,微微仰头紧闭着眼,咬紧牙关,泪水渐渐倒空回去,“姐姐,走吧。”
离开金荒草地,离开稻城亚丁,离开悲伤之地。
私人飞机,从稻城亚丁飞回大理,一路边走,岑清伊边呼唤她的名字,“钟卿意,跟紧我,我们一起回家。”
抵达大理市殡仪馆时,夜色浓郁如墨。
江知意坐在车里,看着岑清伊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门口。
江知意回身看了一眼,钟卿意靠着椅背,头偏着,毛毯包裹着,她看起来很小。
江知意小时候总觉得自己会怕死人,但她现在内心除了悲痛,并无其他。
“你如果在天有灵,就保佑她吧。”江知意望着夜色出神,沉重道:“你的离开,对她打击一定很大,保佑她不会发病吧。”
江知意相信这世上有灵魂,她相信钟卿意的灵魂很乖地跟着她们回到大理市了。
岑清伊从殡仪馆跑出来,“姐姐办好了。”
钟卿意被送去做最后的面容整理,岑清伊给她挑了一套干净素雅的寿衣,她站在旁边,望着入殓师娴熟温柔的动作,表情凝重。
江知意站在岑清伊旁边,挽起她的手臂。
“怎么了?”岑清伊揽过江知意的肩头,江知意靠近她,“有点冷。”
岑清伊脱了外套给江知意披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抱着。
岑清伊从未如此认真看过钟卿意的眉眼,她长得和自己挺像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到了中年,也会和她一般。
她以为,她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她以为……她如今知道,时间不等人。
有的人,她已经在无声无息间见过最后一面了。
换寿衣时,岑清伊看见钟卿意的手臂有一个很明显的灰色拇指印胎记,她心口酸痛,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了解钟卿意……
收拾妥当,入殓师为钟卿意梳头发,一下一下很轻柔。
那绺白发藏在乌黑的发丝间,在灯光下耀出银色,刺得岑清伊眼睛生疼。
钟卿意确实像是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表情恬静,她或许真的睡了一个好觉。
入殓师最后直起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已经好了。
岑清伊推着钟卿意去9号灵堂,一路过去,走廊里偶有家属的哭泣声飘来。
昏暗的走廊,被灵堂里亮起电子屏照成殷红色,岑清伊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来。
9号灵堂,已经被布置好。
门口两侧放着花圈,岑清伊和江知意各一个,上面写着挽联。
灵堂里亮起的红色灯牌滚动的字,大概是设定好的,写着:钟卿意同志,永垂不巧。
灵堂中央,摆满鲜花,岑清伊和工作人员一起将人抱上去放到中间。
两侧摆放着纸扎的牛,岑清伊曾经听李春芬说过,牛是用来替女人喝脏水,免受惩罚的。
灵床前早已摆放新鲜水果,香摆放在一旁。
岑清伊拿起三支香,江知意走到她旁边,两人一起跪拜,将香插好。
“姐姐去酒店休息吧。”岑清伊看着憔悴的江知意,心里更是疼惜,江知意摇摇头,“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两个人,一起给钟卿意守灵。
走廊里传来呜咽的哭声,岑清伊握住江知意的手,很凉。
江知意轻轻缩回手,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臂,示意她没事。
两个人无声地坐了一夜,但心底和脑海翻腾不止,有人生命终止,给她们带来的不只是打击,还有对生命的重新思考。
天亮,岑清伊打给檀香寺的慧远大师,“我姐姐过世了。”
慧远大师意外,此刻不宜问太多,“那就带她回来,来檀香寺,我来给她做超度。”
能让慧远大师超度的人,几乎没有,岑清伊很感动他主动提出来。
只是,钟卿意完完整整的来,回去时,只能是一捧灰了。
当下不允许土葬,必须火化。
“那你开着手机吧。”慧远大师为钟卿意念经超度,直到中午。
江知意和岑清伊从昨天到今天几乎没吃过东西,岑清伊忙得抽不开身,江知意也不肯自己去吃。
岑清伊没办法,她没胃口,江知意也没有,“等回去再吃吧。”
下午2点,钟卿意的遗体火化了,岑清伊最后得到的,是一个檀香木制的小盒子,让她意外的是,工作人员还递给她一个残缺不全的金属物品,“通过位置来看,这东西应该是在她心脏的位置。”
江知意凑近看了一眼,黑乎乎的金属碎片上还写着什么,看不清楚。
江知意提醒岑清伊,“收好,回去再看。”
她们一路带着钟卿意的骨灰,从大理准备飞回江城。
“钟卿意,你听得见吗?姐,我们要回家了。”岑清伊抱着装好的骨灰盒,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前,岑清伊发信息:来接一下,准备点吃喝。
航班信息一并发过去。
一路上,江知意似乎终于抵挡不住,上了飞机昏沉沉地睡去。
岑清伊偏头看了一眼江知意,脸色潮红,她察觉到不对,探手一摸,发烧了。
岑清伊叫来空姐,空姐从医疗包里找到几款退烧药,岑清伊叫醒江知意,她迷糊之中拿药就要喝,岑清伊却拦住她,“先吃点东西。”
江知意没胃口,勉强吃个小面包,喝了药靠着岑清伊很快又睡着了。
飞机落地,岑清伊开机,忍冬的信息进来,写着:我到了。
江知意还是迷迷糊糊的,她不肯让岑清伊扶她,岑清伊只能抱着骨灰盒,身体靠着她。
忍冬见两人从里面出来,心头一沉,看来钟卿意是……
“忍冬,你送姐姐回家,我要去趟檀香寺。”岑清伊下飞机,收到了慧远大师的信息,让她把钟卿意送到檀香寺待上七天再下葬。
江知意却不肯,岑清伊拗不过她,忍冬让她们都上车,“那就一起去。”
檀香寺门口,江知意实在没力气下车,岑清伊摸摸她的脸,“忍冬,你看着点姐姐,实在不行,带她先去医院。”
江知意推她,语气有些急,听起来有些发抖,像是要哭了,“你快去啊。”
岑清伊捧着骨灰盒,关上车门。
忍冬回头看江知意,“江老五,你行不行啊?”
“没事。”
“你脸红得吓人。”
江知意没做声,忍冬发动车子,江知意嘶了一声,“等她。”
忍冬没辙,只好熄火,“你这容易烧傻了。”
车内再无其他声音,忍冬让江知意吃饭,她根本吃不下。
岑清伊抱着骨灰去了客堂,慧远大师站在门口,觉空师傅出来迎接他,微微低着头说:“交给我吧。”
岑清伊抱着骨灰盒不放,低头轻声说:“姐,你在这里住七天,慧远大师送你一程,我七天后再来接你,送你去妈那。”
觉空师傅问起钟卿意的情况,岑清伊如实说了。
觉空师傅安置好,岑清伊望着高位上放置的骨灰盒,觉空偏头看她,半晌问:“你还好吧?”
岑清伊吸吸鼻子,鼻尖酸得很,她忍了一路,没在江知意面前哭。
此刻努力挤出一个无事的微笑,泪水却滑落,哽咽道:“不太好。”
我一点都不好,我唯一的姐姐,没了。
觉空师傅轻轻叹口气,“她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觉空师傅,请你们一定好好为她超度,”岑清伊抹去眼角的泪,“她的人生很苦,希望她下辈子投生在好人家。”
觉空师傅点点头,“节哀,回去吧。”
岑清伊一步三回头,觉空师傅在门口望着她,摆了摆手,“回去吧。”
岑清伊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觉空师傅回身望着燃起的佛香,微微低头鞠躬。
岑清伊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慧远大师之前在信息里说可以带一些钟卿意随身的物品一起超度。
岑清伊摸摸兜,钟卿意的手机一直在她兜里。
岑清伊折回去,刚迈进去一步,觉空猛回身。
四目相对,岑清伊当场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