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显示,钟卿意和黎韶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岑清伊倒不意外,“你看,我和她挺像的,但我们确实不是亲姐妹。”
世界那么大,长得像的人很多。
钟卿意有气无力地窝在沙发上,她眼睛也没抬,低声说:“别折腾了。”
“我不信。”江知意挂下电话,冷静几秒思索整个过程。
哪里不对?
钟卿意的血液没有问题,那黎韶华呢?监狱也是法治社会下的产物,总不会知法犯法。
“不是……”岑清伊突然转过身,纳闷道:“咱们为什么不能先试试打电话呢?”
江知意愣住,对啊,钟卿意抬眸,确实。
江知意抚弄眉心,叹气道:“我们都被常规思维牵着鼻子走了。”她们一开始想的是探监,探监需要关系证明,进而想到亲子鉴定……为什么不能先打电话?
“打电话,直接问黎韶华,她总不会不认自己的女儿吧?”岑清伊跳出姐姐们一早设定好的圈子,“可是,问题又来了。”
岑清伊蹙眉,犯难道:“正常监狱设有亲情电话,但都是设置固定的一个人,由犯人打出来,我们打不过去。”
“我跟江松说下。”
“可我们现在都没亲子鉴定这层有力的证明了……”岑清伊的言外之意,江松凭什么帮忙?那可是市长。
“那就让狱方问黎韶华,有没有钟卿意这个女儿。”江知意体会到,脱离某些关系,单纯靠个人的力量去办事,难度很大。
江松果然问起亲子鉴定,笃定道:“那她们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关系。”
“我觉得可能会有什么问题,”江知意强烈建议,让狱方直接询问黎韶华。
“你呀。”江松看出妹妹的坚决心,听着她声音哑着,“我可以问下,但如果黎韶华说不认识,你们就别再执着这个事了。”
“好,是你亲自问吗?”江知意还有个重要消息没说,确定是江松亲自打电话给监狱管理部,她叹口气,“请江市长转达,钟卿意现在患有重病,乐观来说能活3个月左右,看她近期发病很频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
江松愕然,半晌嘶了一声,“这是你执着的原因?”
江知意将钟卿意的过去如实告诉她,她被领养,为岑清伊献出过一颗心脏,为治疗岑清伊的病,她拿自己身体做实验才走到今天。
江知意歉意道:“我们家真的亏欠她太多,清伊暂时不知道,我想多偿还。”
江松挂断电话,幽幽叹口气,原来背后有这么多事。
秘书一旁已经利落地查到第六监狱的管理部电话,“江市长,要打吗?”
江松点头,示意秘书把写着号码的便签给他。
江松当即拨通,尽管有违正规的流程,但市长亲自打电话过来,管理部的部长陈蜚羽恭敬地回答,“您稍等,我已经让人去叫黎韶华过来。”
趁着等人的功夫,江松问起黎韶华入狱的原因以及在狱中的表现,陈蜚羽不假思索道:“她使用信息素故意杀人,被判了无期,也就是终身监.禁,至于她的表现,”部长顿了顿,“还行吧,她独来独往,不合群,早之前还打过不少次架,现在倒是不打架了。”
江松了然,陈蜚羽对黎韶华很了解,沉声道,“她是一个omega,没错吧?”
“是,”陈蜚羽如实回答,“但说实话,比一般的alpha还要厉害。”大风小说
之前狱中举行过团队活动,黎韶华都是独占鳌头。
“不过,她在狱中的人气挺高的,别看她不理别人,大家都挺喜欢找她。”陈蜚羽似乎对黎韶华印象不错,江松好奇,陈蜚羽笑着说:“狱中的评比类,不记名投票,她都是第一名。”
用陈蜚羽的话说,除了寡言不合群,现在没别的问题。
“那故意杀人怎么回事?”江松问出口,以为要等部长查资料,没想到部长还是张口就来,“她这个案子特殊,也是咱们江城市案件中的个例,她是本身信息素有毒,她利用信息素试图杀人,但最终被家属举报抓获,但是当事人的女儿还是在几天后去世。”
“当时这案子好像很快就判了?”
“对,她本人没请律师,法律援助免费安排一个,”陈蜚羽回忆道:“不过我听同事说,她也没反驳,对于家属指控,她都默认。”
陈蜚羽那边传来喊声,“你进来吧。”继而恭敬道:“江市长,她来了,我把电话给她。”
江市长想了想,按下录音键,那边是陈蜚羽跟黎韶华简单交代情况。
“你好,江市长。”那边传来毫无温度的声音,不像部长说得那般桀骜难驯,不过确实也不热情,丝毫没有一般人接领导电话那般小心翼翼和热情,江松嗯了一声,“我是市长江松,我现在简单跟你说两件事。”
江松首先问她是否认识钟卿意,那边半晌传来淡淡的声音,“不认识。”
沉默的时间,足足有十秒钟,江松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那我再告诉你,钟卿意生命临近终点,想在这之前和你见一面。”
那边,静默得更久。
陈蜚羽不明所以,一旁提醒黎韶华,要注意对领导的态度。
黎韶华依旧是淡淡的声音,“我不认识她。”
“你确定,你不认识新希望福利院的钟卿意。”江松沉声道:“也确定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江松都是陈述句,那边深吸口气,声音低沉压抑,“我确定。”
“那好。”江松直接挂了。
陈蜚羽看了一眼半晌没动黎韶华,眼角少见地有点红,“江市长问什么了?”
黎韶华也没隐瞒,面无表情地交代,陈蜚羽点头,“那带她回去吧。”
黎韶华默默转身走了,走出几步想起什么,“谢谢陈部。”
犯人里见过陈蜚羽的是极少数,次数最多的大概就是黎韶华,起初是因为惹祸,后来是因为黎韶华的出现,将监狱里的刺头都压住了,陈蜚羽省心,对她也另眼看待。
黎韶华不惹事,没人敢惹事。
黎韶华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低头问:“能借陈部一根烟么?”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她说话总是这样没有起伏,天大的事都是这样,有一年监狱着火,别人都是惊慌地喊叫,她坐在自己的小格子里,淡淡地听着尖叫声,也没逃跑的意思。
早些年打架,被群殴过一次,打得很惨,黎韶华仍是这样,一声不吭。
之后,她就拼了命,一个一个刺头都被她打服。
大家都开始恭维她,或真或假,钟卿意还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和谁都不说话。
陈蜚羽知道监狱里也有些小团体,好的小团体互相带动,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重要的,黎韶华拎得清,听她的话,她让干嘛就干嘛。
新来的犯人,基本不用陈蜚羽操心,黎韶华给管得板板正正。
一来二去,陈蜚羽和黎韶华算是关系比较近。
在别人面前,有傲骨的人,在她面前始终低头,她也给她留了面子,她问过当年的事,黎韶华不肯说,她也懒得再问。
陈蜚语有心跟她聊几句,毕竟是市长过问的人,不过黎韶华和往常一样,话很少。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抽完一根烟。
黎韶华鞠躬道谢,被狱警带回到小房间里,回去的路上,每次带她见部长的狱警,注意到鲜少有情绪波动的人叹气了。
入狱这么久,第一次听见黎韶华叹气。
当晚,黎韶华没吃饭,放在外面的小盘子满满的。
鉴于黎韶华的信息素特殊,她有独立的小房间,一张小床,她回到房间里,一直躺着。
监狱里每个角落都有监控,陈蜚羽一路看着她回到房间,背对着摄像头的位置,躺了很久。
后半夜,黎韶华上了次厕所,她坐在铁质的粗糙马桶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快天亮,黎韶华洗了一把脸,坐在床头,一脸深沉。
再后来是放风的时间,她站在角落,隔着铁丝网,仰头看着湛蓝的天,很近,也很远。
监狱里的蓝天,都是一种奢侈。
放风之后,是劳动改造时间,黎韶华闷头干活,累得满头大汗,午饭却没吃一口。
旁人过来关心,黎韶华也不吭声,有人偷偷把自己的小蛋糕塞给她,她看也不看。
狱警听从陈部长的指示,暗中观察黎韶华。
陈蜚羽知道这事不会就此结束,果然第二天江松又打电话给她,问昨天那通电话之后,黎韶华的反应。
“很反常。”陈部长将她的反常行为一一说明。
反常就对了。
“你给她安排一次通话,我给你个电话号码。”
“江市长,她有可能不打的。”
“那这样。”江松让江知意叫来钟卿意,让她通过市长办公室的电话,打到监狱管理部,黎韶华负责接电话就行,“她之后的反应你再留意一下。”
江松争取来打电话的机会,江知意欣喜万分,岑清伊亦是如此。
倒是钟卿意,面色沉静,甚至有点静得过头,岑清伊戳她,“你别死气沉沉的。”
“嗯。”钟卿意回过神,看一眼江知意,话里有话地说:“我得回家吃个药先。”
“你早上不是吃过了?”岑清伊眼看着的,她倒不是单纯关心钟卿意才盯着,是担心钟卿意对江知意还有歪心思便多留意,“这还没到下午呢。”
“早上吃的是另外一种。”钟卿意试图欺骗她,岑清伊撇嘴,“你每天都是早晚两次,我都看见了。”
钟卿意求助地看了眼江知意,江知意啊了一声,“是不是之前医院给你加开的药?”
“是。”
江知意说话,岑清伊从不怀疑,嘴上说着钟卿意要注意身体,早点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根治顽疾,车子还是驶向她的家。
江知意不放心跟上去,岑清伊气哼哼,不过还是在楼下等着她们。
江知意上去时,房门敞着,她一眼瞥见钟卿意手里满满的药,“你疯了啊,吃这么多!”
江知意来不及阻止,她已经仰头,将一把药塞进去。
“你这样,真的不是办法。”江知意到跟前,钟卿意已经熟练地吞掉一把药。
钟卿意疼得脸色苍白,额头还有汗水往下滴,苦笑道:“能怎么办,我很疼。”
“你……”
“没事,至少今天不疼就行。”钟卿意勉强挤出一个笑,“好歹是第一次通话,我想酷一点。”她从不愿软弱示人,她更不想在接通电话那一瞬间,因为情绪波动,而导致她疾病爆发,她不想丢脸。
岑清伊催促的电话打来,两人一起上楼,钟卿意直接坐在后排,别过头看着窗外。
江知意坐在副驾驶,一行人往市政府去了。
钟卿意在车上眯着眼,路上偶尔传来岑清伊和江知意交流的声音,她因为心口疼痛,无力去听。
往次吃完药,半个多小时,基本就会有效果了。
这次不知为什么还没有起效,不仅心口疼,胃里火辣辣的灼烧。
下车后,江知意扫了一样状态不佳的钟卿意,“怎么样?”
钟卿意摇摇头,岑清伊大步往里走,钟卿意落在最后,她催促道:“快点。”
江知意留下,和钟卿意慢慢往上走,“你看起来很不好。”
“药效发挥就好了。”钟卿意笑了笑,将帽檐往下压了压。
岑清伊回头看了个满眼,心里酸溜溜。
三人站定,江松打过去,接通那一瞬,交代几句,叫钟卿意过来。
“走吧,咱们先去会议室。”江松的意思,是给钟卿意一个独立的空间,岑清伊听话地往里走,江知意却想留下来,因为钟卿意的状态实在不好,她现在全靠硬撑。
“走吧。”江松拢了拢江知意的肩膀,她只能先进去。
钟卿意拿着话筒,嗓子干涩,那边无声。
钟卿意深吸口气,“喂。”
“嗯。”那边冷漠的一个字。
钟卿意浑身都不舒服,没精力周旋,直接问:“所以,你不是我的母亲,是一个与我完全无关的人。”
那边的人没做声。
“你为什么不回答?”钟卿意心口也灼灼地烧着,胃里翻腾着,恶心得她有些站不住,她等得急躁:“你说话。”
“你得了什么病?”电话那头半晌才问出口,听起来淡漠得很。
“你跟我无关,关心我的死活干嘛?”钟卿意冷笑,“还是你跟我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死之前,你都没脸见我一面?”
钟卿意心中那团莫名的火燃烧多年,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遗弃,她为什么会沦落到被领养,她为什么会成为贡献心脏的工具人……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钟卿意此刻因为满腔怒火而高声道:“你说话啊!为什么!”
她似乎已经把这个人当成她的亲人,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死都不肯见我!为什么!”
她根本不给黎韶华回答时间,一口气地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要一辈子坐牢!你配做父母吗?你TM根本不配!”
“我要是你女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声音颤抖,气息不稳,但她不敢停下来,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能哭,她只想发泄积压多年的情绪,再不撒野,她就没机会了,她将这辈子所有的恶毒的话,都骂给了话筒对面的人。
那人,一定声音都没有。
仿佛死了一般。
隔壁会议室,起初隐约听得见钟卿意的嘶喊声,后面却没了声音,江知意提出要看看,岑清伊和江松都不赞成。
江知意不放心,推开一条门缝,眼前的一幕,让她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