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重锦从醒来之后有点忐忑。
按说成功登上“登仙梯”、拜入天上山之后, 他该高兴才对——要不是有人告诉他,他从登仙梯上出来的时候,掌门同他说过。
他其实对那一段记忆已经没什么印象, 因为他最后被登仙梯上的幻境折磨到身俱疲,智已经不大清醒。他确实隐约意识到有人问他什么问题, 他也回答, 但是他那时的精状态其实不太对。
在幻境,再次目睹那天的那一幕, 他的爷爷、他仅剩的亲人, 被妖怪一口一口地啃噬,从下肢到腰部, 再接着往上……
老人甚至直到最后都是清醒的,清醒地跟他做着口型, “别、出来……别……出来……别……”
噩梦。
真实的噩梦。
他一度为自己已经将那段记忆忘记,但是却又被重新唤起。
泪水、汗水、还是血水?
他不清……嘴里咸涩又腥苦。
周遭的一切又像是蒙上一层血色的光影, 连自己身处的环境都看不明,唯一清楚的只有老人痛苦扭曲的面容, 还有那狰狞的妖物。
只是这次, 藏身暗处的他不再是手无寸铁, 而是拿着一柄短匕, 身体也不再是幼童的虚弱无,而是已经抽条长成的年。
他可……
这一次、他可!
冥冥有这种觉,他握紧手的短匕冲出去。
他杀那只妖怪。
所在的幻境轰破碎, 身体涌出的量好似没有穷尽, 蒲重锦却茫无措地站在原地、那是一片虚无的空白,他本人的思绪也如这空白的环境一般。
——那接下来呢……?
他能干什么?他该干什么?
……妖怪。
对、他得杀妖怪。
蒲重锦想——他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噩梦般的经历,也不想类似的经历落到别的孩童身上。
于是, 所在的场景随着他的意变动。
他遇到许许多多的妖怪,强大的、弱的、凶狠的、狡诈的……
手的短匕好像不会磨损、身体也失去对疲累的知。
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休息,只需要挥动匕首斩杀眼前的存在可。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儿。
在鲜血沾染到身上、他竟开始兴奋的时候,或者在更早之前……
后渐渐的,在他眼,人类和妖的区别,也变得模糊。
人类,有行善布施的善人、亦有啖食同类血肉、与妖无异的禽兽;妖,除狡诈凶狠、天性残虐外,亦有生性温和、避世隐居之类……
但是不能、不能踏过那条线!
他朦胧的意识告诉自己:一旦杀第一个人——纵那是个十恶不赦、万死难赎的大恶人——自己也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不要多想、“斩妖除魔”够。
蒲重锦想。
幻境的最后、已经是一片鲜血洇开的赤红之色,蒲重锦自己都不清楚,到最后、他到底有没有在幻境杀人。
但在那种怎么看都不正常、人都杀疯的智下,被掌门问……
想也知道,他肯定答不出个好答案。
说那之后,掌门暂时离开山门。
蒲重锦怀疑对方回来的那一天,是将他驱赶下山门。
虽天上山的弟子基本都知道这位掌门所谓“游历”的实情,但是为维护门派尊严,还不至于向新入门的弟子透露这些。
蒲重锦也只打到那位掌门下山是有事要办,他猜对方是暂时忙着手之事,无暇顾及他。
等对方想起来那一天,是他被赶离门派的一。
抱着这种想,在有师兄来告知他被掌门召见之后,他不由生出点“终于来”的松口气的觉。
蒲重锦苦作乐地想:来这儿一遭、见次“天下第一”的天上山掌门……起码也不亏不是么?
情沉重之下,倒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师兄看他那复杂到都快溢出来的眼。
传讯弟子:“……”
“…………”
——能被掌门收为弟子确实是好事。
但是……如果那个掌门是燕处的,情况另当别论。
想到观师叔往种种经历,送消息的那个弟子竟一时不知道是该恭喜这位马上要晋为师叔的师弟好,还是可怜他好。
不过……
果还是“好事”吧,毕竟师父可是那位“天下第一”。
虽说如此,恭喜的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
最后那弟子只能颇为沉重地目送着蒲重锦进入明楼。
既能被掌门看选为弟子,那一定是性坚韧、常人远不能及……
——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虽做好理准备,但是还是被这位师兄一脸送丧表情吓到的蒲重锦:他本来为自己会被“逐出山门”,但是现在看……也可能是“清理门户”啊!!
#救、救命.jpg#
#他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蒲重锦这次本为是有去无回,但是出来后却摇身一变成掌门弟子——这可是那个天下第一燕处的徒弟。
被着巨大的反转和天降惊喜砸晕的蒲重锦:?!
他还有点晕乎乎的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仍在幻境之。
但是蒲重锦没过几天意识到,这个“惊喜”的“喜”还是有待商榷,与之相对的,“惊”倒是只多不。
——他这时候,已经很能理解那天给他通传的弟子那沉重目光的含义。
……
…………
虽被掌门收为弟子过去也没多久,但蒲重锦总觉已经过半辈子那么长。
他身俱疲的半趴在桌子上,一脸失去灵魂的空白表情。
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从登仙梯上出来的那次表现太差,至于师父这时候在故意磨练他。
蒲重锦也将这个想和观荣说。
不同于对师父的复杂情,这位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可靠气息、甚至会在他被燕处折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的师兄,迅速赢得蒲重锦的尊重和激。
这位师兄,说是他的“亲生兄长”……不、“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观荣:“……”
师弟这单纯的想,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
不过这会儿观荣已经能非常果断地给出答案——跟磨练不磨练的根本没关系,纯粹是那人的恶趣味罢。
而且蒲重锦口的幻境也让他颇为在意。
观荣仔仔细细的问蒲重锦在幻境的内容,他说到后半段、脸色不由一黑。
登仙梯虽说是“试炼性”,但到底是循序渐进。
只是入门弟子遴选,确认对方有斩妖除魔之志、又不会因骤得量肆意妄为已经足够。至于对方后半段的经历……
观荣勉强绷住自己的色,安慰因为再度回忆起幻境内容而脸色苍白的师弟几句,后转过身后,脸色霎时一变。
——他满脸咬牙切齿。
“登仙梯”是天上山立派祖师留下的器,在天上山掌门手代代相传,能掌控其试炼幻境、还有更改之能的,也只有当代掌门,也是燕处。
而,前段时天上山收徒之期,而某位下山游历前信誓旦旦“到时候会回来”的掌门迟迟不见踪影,观荣遍寻不到,无可行、只得强行催动登仙梯。
但是现在看来……
某个人当时躲在旁边看热闹吧?!
观荣都能想象出来对方到底是如何看着他着急跳脚又无可奈何,躲在旁边哈哈大笑。
观荣:!!
不、不能生气!
——这种事他早习惯,不、是、吗?!
但是“擅自更改登仙梯上的幻境内容”这个,观荣觉得他还是有必要跟燕处好好、谈、谈、的。
针对识的幻境本危险至极,稍有不慎非疯即傻,“登仙梯”上的试炼已经是极为温和的版本,特别是被用来遴选入门弟子时。即便幻境试炼没有通过,也不会造成什么识损伤,甚至当事人对幻境的记忆也会随着时推移渐渐模糊。
但是,蒲重锦的情况明显不对!
除师弟的理状况,观荣还得跟那个不靠谱的师父确认,对方到底在入门试炼上干什么、又有多人受到影响……
要是天上山开山门收徒,结果试炼失败回去的人全都疯。
观荣;!!!
他根本不敢设想那时的场景。
——天上山会被世人群起而攻之吧?!
而罪魁祸首……他对某个人的解,说不定对方还能闲磕着瓜子儿看热闹,顺便在旁边给边鼓劲儿。
观荣脚底下的青砖被他一不留踏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目睹的众弟子:!
——掌门又双叒叕干什么?!
竟把观师叔气成这?!
观荣翻遍山门遍寻不到的燕处,这会儿却绕一圈、又跑到自己徒弟跟前。
看见来人,蒲重锦眼角狠狠一跳,放在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的想要跑,但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足够他清晰地认识到,逃是逃不掉的,于是他开始搜寻起师兄的身影。
而观荣、刚刚离开……
蒲重锦:“……”
“…………”
这次,燕处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儿,而是抓着一只浑身黑色的狐狸捧到他的跟前。
燕处笑眯眯:“重锦要摸摸它吗?很乖的、不会挠你。”
蒲重锦看着那只被灵束缚住四肢,但是仍旧露出寒光凛凛爪尖和尖利獠牙的黑狐。
蒲重锦:“……”
这像是不会挠他的子吗?
他艰难拒绝:“不、不用……”
按照这几天的经历,蒲重锦猜对方有很大可能会在他摸狐狸的时候突放开束缚,后任由他被挠出一脸血痕。
蒲重锦不想经历这个可预见的折磨,特别这事后可能还紧跟着他满脸血痕的画像在天上山弟子人手一份的悲剧。
觉得自己单薄的拒绝没有什么说服,蒲重锦想想又磕磕巴巴补充,“我不喜欢狐狸、不喜欢黑色的狐狸……狗、狗吧,我更喜欢白色的狗……”
依是没什么说服的理由,但是比之前那个好多。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落后,那只被灵锁着的狐狸突抬头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不太友好。
蒲重锦纳闷着自己为什么从一只狐狸脸上看出不友好来,而那边燕处突出声,他惊喜道:“太巧,这是一只狗,它叫‘白’。”
蒲重锦:??
指、指……狐为狗?
而且“白”这个名字,真不是他师父刚刚起的吗?!
燕处已经低下头去,对那只黑狐,“白,‘汪’一声。”
蒲重锦可确定自己刚才看见的“不友好”不是错觉,因为现在这只狐狸脸上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不友好”,那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蒲重锦:“……”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会被记仇?!!
那只黑狐狸最后也没有“汪”出声,但是蒲重锦终究没有躲过他师父的迫害。
在摸与被摸的方都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蒲重锦意思意思轻碰一下黑狐的脑袋。
他其实已经做好自己脸开花的准备,但是接下来的发展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一阵尘土飞扬之后,视线陡急转,等蒲重锦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师父御剑提到半空。
蒲重锦:???
尘土散去,原本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凹坑,坑的旁边站着一个眉目秀丽的女。
只不过女这会儿正满脸狰狞地看向上空,一脸“杀你”的恐怖表情。
蒲重锦:!!!
那原来是只妖么……?
只是还不等他有什么更复杂的思绪,见上首正拎着他的师父轻飘飘地慨,“看、我说白很乖吧,没有挠你。”
蒲重锦:“……”
确实没有挠……但是她现在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