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半天一夜,半夜里还刮起了大风。早晨起来,看着地上的落桃,秦氏心疼得不行,带着庄子里的长工们下地捡落桃、扶正被风吹歪的棉棵。
小暖无法下地帮忙,因为她今天要进宫去谢恩,谢圣上封她为文昌郡主的恩德。
待小暖要进宫时,管事田归农蹭过来,吭哧道,“姑娘,三爷这几日会来第四庄吗?”
小暖摇头,“我也不知,怎么了?”
田归农低着头,“棉田这么乱,小人怕三爷见了烦心。”
小暖……
“你放心,此事并非人力所能为之的,三爷不会无端怪罪于你。”
田归农点头,眼睁睁看着姑娘上车去了。其实晟王是不会怪罪他,可晟王在棉田边一站,看到棉花若是东倒西歪的,那眼神他真承受不了啊……
能承受的,约莫也只有姑娘了。
虽说是谢圣恩,但小暖也不用去宜寿宫内拜见建隆帝,只在外边磕了头后,便挨个给太后、皇后和华嫔行礼谢恩了。
往常,小暖在慈宁宫呆的时间最长,可今日确是在皇后的福宁宫待得最久。刚从济县回来的皇后,拉着小暖说着济县的风土人情,小暖适时地将一些地名的由来或者店铺的历史,殿内笑语欢声,很是热闹。
“待棉布做成了,还是交给秦日爰去做?”皇后终于进入正题。
小暖笑着答道,“也不是交给,小暖是打算跟秦东家合作。棉布的纺织工艺和棉田牢牢握在臣女手里,秦东家掌握着店铺,这样合作才能牢靠。”
皇后止不住地点头,“秦日爰虽聪敏能干,但毕竟年轻历练少,这么大的生意怕他一个人撑不起来。”
皇后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小暖也就顺从地问道,“哪家商号更妥当些?还请娘娘指点迷津。”
这丫头果然上道儿,皇后轻笑道,“我在宫里待了这些年,哪里晓得京城内各商号的情形,这可帮不到你了。听说你被扣在夔州的人织布机已经运回济县了?做生意手段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人要本分,走正道儿。”
没推荐人,但给她划定了“京城”内“可靠”的商号,而且还圈出郑笃初不可靠,连带的右相程无介这一帮人也就都不可靠了。小暖心领神会,“您说的是,不走正道的人,早晚会翻车的。”
待小暖走后,紫蓝担忧道,“娘娘为何不直接说呢,文昌郡主若是听不明白怎么办?”
皇后伸手欣赏着十指的丹蔻,淡然道,“若是连这点心眼儿都没有,她怎么可能迷得住晟王。”
嫣红快步走进来,“娘娘,晟王到宜寿宫面圣了。”
皇后威仪的双目扫过庭前盛开的木槿,“看到没?听到陈小暖进宫,咱们勤勉的三皇子都在内阁坐不住了。”
紫蓝想到芝兰玉树的晟王为了陈小暖急急而来的模样,忍不住一阵羡慕嫉妒恨,陈小暖到底何德何能,竟能让晟王倾心以待!
以前紫蓝也跟众宫女一样,以为晟王待陈小暖好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但这次去济县,晟王的所作所为却让她们刮目相看。严府的库房里都是陈小暖的东西,院子里养着陈小暖的宠物,晟王新盖的别院在第一庄隔壁……就连陈小暖随手送晟王一根黄瓜,晟王都要照模样雕成玉的,还好陈小暖送的不是大南瓜!
这怎不叫人生气呢。
宫里,小暖想去的只有重华宫,但每次在待的时间最短的也是重华宫。小暖与搬到重华宫侧殿的,聒噪的郑美人斗了会儿嘴皮子,便被华嫔娘娘派人送了出来。正无奈着,小暖抬头却见一身紫袍的三爷从宫门外“路过”。
小暖整张脸都亮了,福身行礼,“三爷,您穿这身官袍真得太好看了!”好想让绣娘们照着做几身……
三爷见了小暖眼里的亮色,紧绷的脸也慢慢放松了,“出宫?我要回文章阁,顺路。”
“嗯。”小暖起身,与三爷并肩而行,羡煞一众宫女。
小暖出宫要走后宫门,跟去正宫门边的天章阁的三爷完全不顺路,小暖抬眸含笑看着身边高大的三爷,他是特意等她,然后跟她一路出宫么?
“嗯?”三爷轻声问道。
小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能跟三爷顺路,小暖好开心。”
三爷的唇角翘起,这沉闷的宫路因为有小暖同行,也让三爷觉得惠风和畅,“你这身衣裳,也很好看。”
这身正五品素艳如虹的大袖连裳外加霞帔的郡主服,比娘亲的安人服还要讲究,小暖脑袋上的花钗宝钿金步摇也比娘亲的沉很多,压得她脖子疼。不过得了三爷这一句话,小暖忽然觉得脑袋都轻快许多。
待到小暖出宫后要上马车周围没了建隆帝的耳目时,三爷才说起来意,“师无咎进京了?”
又是因为师傅吗,小暖解释着师傅住在天师庙的原因,“师傅说济县的事儿了了,他要进京找师姑商量大事儿。师傅不住玄妙观,是因为他觉得住自己弟子的庙宇里更理直气壮。”
上车后打开窗帘,与三爷的视线齐平,很是认真地道,“三爷可信得过小暖?小暖腿短,常常跟不上三爷的步子,但小暖会快步或者小跑跟上。三爷不要将小暖抗在肩上,让小暖自己跑,好不好?咱们要一起走一辈子的,小暖不想三爷太累。小暖心里有亲人,也有三爷。”
这样直白的表情后,小暖害羞地放下帘子,不敢再看三爷。
看着小暖的马车渐渐走远了,眼神明亮的三爷才转身大步走向天章阁。跟在三爷什么的玄散快步跟上,心里嘀咕着三爷走这样快,陈姑娘快跑都要跟不上了……
将脑袋上的钗钿都摘了的小暖闭目休息片刻,张开眼却见玄舞正对着她笑,便问道,“笑什么?”
“姑娘终于发现三爷在吃醋了?”
小暖叹口气,“玄舞,玄散对你放心吗?”
怎么忽然扯到玄散了?玄舞立刻认真地保证,“若有朝一日咱们要跑路,属下一定把玄散撂倒,姑娘放心就是。到时候姑娘若是舍不得三爷,让玄迩将三爷扛到姑娘马车上再跑!”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暖无可奈何的笑了,“你的脑袋在想什么!好端端的跑什么路?我陈小暖辛辛苦苦闯出来的地盘,绝不会轻易放弃。”
“那师道长……”玄舞不知该怎么问。为了师无咎的事儿,她昨日刚跟玄散干了一架,那个死东西居然敢不相信她的话!
“师傅不会为难我,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小暖认真道。
玄舞忍不住问道,“姑娘为何如此笃定,姑娘不知人心易变么?”
小暖指了指心口,“用眼睛看,用心体会。”
“若是姑娘看错、体会错了呢?”玄舞再问。
小暖笑了,两世为人,她经历太多风雨、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在看人方面却从未错过,“师傅与我,虽然不在一条路上,但我们谁也不会妨碍谁的路。师傅遇到荆棘了,必要时我帮师傅砍;我遇到迈不过去的槛儿了,也会请师傅帮忙。但我和师傅从没想过依靠对方开路,这样子,已经很好了。”
此时,天师庙内睡得香甜的师无咎,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