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 战马嘶鸣,银甲染血的男人像是心有灵犀,回过头望向他, 一双清冷的眼睛毫无温度,寒彻如同寂的潭水。
四目相对, 谢明舟目光一缩, 仿佛千百年的时间都悬停。
下一秒,画一黑,谢明舟猛然睁开眼睛。
他撑着头, 大脑有一瞬间的昏沉, 气息紊乱。
太真实了, 连寒风刮在他脸得他脸生疼都能觉到。而梦中的男人,是沈书。
闪过双如寂一般的眼睛, 谢明舟心跳停了一拍。记忆中沈书哪怕是冷冰冰的,眼中却有光亮,意气风发, 梦里却冷到没有生气,甚至起了志。
天还没亮, 谢明舟伸手擦去额角的薄汗, 穿了件单薄的体恤翻身起床, 推开窗吹风冷静下。
冰凉的夜风吹起一身鸡皮, 迎而来满院的花香。
一件真丝的睡袍罩在他身上, 滑滑柔软。
“还没睡?”伴随着身后男人低沉的声音。
谢明舟抬眸, 双同样疏离冷淡的眸子,此时正映照着暖色灯光。
他在灯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傅总不也是。”谢明舟轻笑说,“刚处理完公司的事?”
“嗯。”傅沉故淡淡说,“怎么了, 在想位故人?”
谢明舟望着窗外,没有否认。
察觉谢明舟的反应,傅沉故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傅总,你满屋子的《明帝纪事》都看完了?”谢明舟问。
“嗯。”不仅看完了,还看过很多遍。
“书中有提到过,沈相曾经遇到什么战守城的事迹么?”谢明舟疑惑问,他从没过沈书上战场的模样,刚刚梦里一幕无比清晰。
傅沉故思索了下:“在北辽之战里,有提过沈相守城,也是寥寥带过。”
他神色微妙看了眼谢明舟,“除了沈相,你就不想和我聊点别的?”
谢明舟好笑地看着他,手慢条斯理地,勾上傅沉故僵住的颈脖,笑道:“怎么,我不能对历史人物兴趣?”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一双旖旎的眼睛专注盯着他,傅沉故目光悄然暗了一分,太阳穴隐隐作动,很快被冷淡的神色敛去。
谢明舟挑了下眉,继续得寸尺:“还是说,傅总连个古人的醋都吃?”
傅沉故望着他,声音很沉:“你不怕我像昨晚样压......”
谢明舟反扣住傅沉故的手,压在桌台上,耳鬓厮磨,对昨夜的事情耿耿于怀,自信笑道:“傅总想多了,是我压你。”
傅沉故不疾不徐看着他,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
三天后,《梨园旧梦》剧组迎来了一场大戏,也是江楼戏份收尾的重要镜头。
全剧组的人都在忙碌布置爆破戏的泥土,沙袋,爆破师也在布置烟火装置。
而谢明舟和叶荣,还有道具师一起站在戏楼外,做最后的安排。
“谢哥,这场戏你注意站在戏台中央。”道具师说,“为了营造园子外的火光效,会在戏园外放置烟火装置,谢哥,你和群演一起在园子里,唱最后的场戏。”
谢明舟爽快做了个ok的手势。
“明舟,到时候会有点热,争取一遍过。”叶导神色严肃说,毕竟到时候院子外都烧着火光,“演到最后一句词唱完就可以了,后镜头会切换到爆炸场景。”
“好。”谢明舟笑着应下,“我去换衣服了。”
所有演员和导演都注视着,道挺拔的身影步入了化妆间里。
“明舟这是怎么做到的,台下帅气一男的,台上这么美啊?”副导演若有所思摸着下巴。
“明舟算是近几年,我到过最独特的演员。”叶荣思索,“单单用演员来形容他已经不够了。”
份从内而外散发的风流气韵,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甚至都不像个代人。
而这才是把戏唱得吸引人的根基。少一分显得媚,多一分过刚。
等他爸出院,他想立刻把谢明舟推荐过去,让他爸老一辈艺术家看看,在的戏曲还没有没落。
半个小时后,江楼最后的戏份正式开始,道具师,群演,摄影师齐齐就位。
“action!”
灯光一闪。
“号外号外——”城南街道传来报童的声音,前线战事不容乐观,一大批队伍被伏。
城内更是人心惶惶,哭嚎声遍野。
所有人明哲保身之际,望江楼却发出了一记请帖,邀请了官兵去他戏楼小憩一晚,听戏歇息。
江老板人恣意风流,而他的戏更是名扬海外,从没听过戏的众官兵一听,自然是十分好奇,纷纷拉帮结友登听戏。
夜晚,戏园座无虚席,分外热闹。
江楼坐在后台的梨花镜前,距离裴宴出征,已经半个多月,书信未回,生未卜,一个一个噩耗传来,他从开始的担忧不安,到绝望至听麻木。
他垂着眼,长指摊开手里的字条,是今天座上宾的名单。
名单里,二十多号人物都是敌的首领和商会长,极为重要的身份。
江楼漂亮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他答应过裴宴以后唱给他听,裴宴在生未卜,他能孤注一掷。
“江老板,客都来齐了,都等您。”小张在口等说。
“知道了。”江楼目光很冷,淡淡应了声,望着镜子片刻,才缓缓执起了眉笔。
“傅总,您上次让我盯着王氏的残党,已经眉目了。”李秘书坐在汽车前座,把资料递给傅沉故,汇报说,“王氏应该是个人在华国的分支,就是想用资本来控制华国的娱乐圈市场。”
“近些年许多外国大片,能打华国市场,也和这位老板有合作关系。”李秘书严肃说。
傅沉故垂下眼皮望着手里的资料。
“王氏的残党近日在b市活动,傅总我——”李秘书转过头,却看傅沉故敛眉沉思。
“傅总,是......资料有什么问题么?”李秘书忐忑问。
傅沉故沉声问:“几点的飞机?”
“啊?中午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李秘书看着手里的机票信息说。
傅沉故抿唇没说话,拇指上下摩挲着白色手环,明明手环的跳动规律,心里总是有股不安。
戏中裴宴没到江楼,而戏外......他即使送了护身玉佩,还是不放心。
傅总眉头越拧越紧,李秘书担忧问:“傅总,您怎么了?”
傅沉故眉心微跳:“调头。”
李秘书一愣:“傅总您的意思是?”
“回剧场。”傅沉故言简意赅吩咐说。
“啪——”
戏帘子被一修长如劲竹的手掀开,锣鼓声声响起,水袖起落。
江楼一袭素白,腰束白玉,一星半点的浅红色海棠绣在袖口,素雅沉静,和平日的艳丽大相径庭。
即使是天然未雕饰的装扮,站在,就是一身清傲骨,雅贵气。
台下第一次听戏的会长首领看呆了眼。
江老板薄唇轻启,一曲清透的《牡丹亭》娓娓道来,他独自站在戏楼中央,所有人的目光和灯光聚焦于他,他的目光却下意识一寸一寸搜寻,搜寻张熟悉的孔。上次人因为克制不住想念,偷偷来看他。而这次——
然而戏台下,却是一张张陌生痴迷的脸。
“江老板的戏,然啊!带着华国的风韵!”
“不枉此哈哈!”
纸扇开合,梨花仍在,台上人唱着陈曲,听曲的人也许再也来不了。
“砰砰砰——”
戏园内风雅幽静,而戏楼外枪声四起,火光四溅,整个城南风雨飘摇。
江楼喜怒哀乐藏在了浓墨重彩的妆容里,随着曲调上扬,勾唇一笑。
台下人皆是一窒。
下一秒,原本悠长的调子锵锵转急,唱词从思情的《牡丹亭》赫然变霸气的《定军山》,唱的是家国兴亡。
园子外烽火燃遍城,猎猎的火光整个园子罩得如铁通红,江楼一袭素色白衣被火光映照了绝艳的红色,杀气凌烈却是绝美。
下台的军官满脸惊艳,这词越听越不对,越听越荒谬。
“大胆——”
副导和叶导牢牢盯着镜头,一遍一遍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谢明舟的戏园外燃烧着灼热的火光,连他穿个单衣都热得快中暑,而谢明舟却穿着里外三层的戏服,他随时都在等谢明舟喊停。
却始终未听到。谢明舟一身脊骨挺得笔直,沉稳优雅,一身尽显梨园之主的霸气。
谢明舟目光空前坚定,映照着火光,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额角沁出汗。
背后的火势越来越大,红衣几乎和大火燃烧一个颜色。
大量浓烟入喉,谢明舟撑着嗓子,唱到最后一句——
“卡!!一次过了!!”
叶导大喊一声,“大家都辛苦了,都快回来吧,赶紧喝点水降降热。”
“谢哥快回来,下就是戏楼爆破——”
“谢哥谢哥??快回来歇会!”
“谢哥你没事吧?”
厚重的戏服穿在身上,背脊一片热汗,吸入的一氧化碳让他轻微耳鸣,呼吸越来越沉。
“砰——!!”
戏楼炸裂的一瞬间,傅沉故刚好踏片场,脑子嗡嗡作响,心脏拉满了弓弦,厉声喊道名字,声音却被卡在喉咙。
他看火光中一个白色人影向他一步一步走来,脖子间还戴着他送的玉佩,浑身映照着明灭的火色,妖冶决绝。
背后残垣火光,满目疮痍。
天,全城听了一声尖锐的爆炸声,挺立了近百年的望江楼轰然倒塌,二十位敌商会和元老级别的首领,和望江楼的所有人,一同埋于火海中。
无一生还。
大楼倾塌,同沙石一同飘散入空中的,还有一叠一叠被江楼深藏的信纸。
漫天纷飞的信纸映照着战火,如雪一般温柔洒向大地。
一张一张,一心事。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你说我像你的一位故人,他是谁?
“裴宴,我赌你会来,我赢了。”
——傅总,其实我也在赌。赌你就是个人。
“等梨园繁荣,盛世太平,我再在一起。”
他在炮火里对视,从不曾提及一个爱字,漫天纷飞的墨纸,皆是满腔爱意,皆是风流韵事。
谢明舟大脑极度缺氧眯着眼,望着折返回来,风尘仆仆的傅沉故,意味深长笑了笑,最后的意识里,是傅沉故带怒意,紧紧把他抱了怀里,紧得像是揉骨血一般。
“谢!明!舟!”
“怎么回事?谢哥怎么昏倒啊啊!!”
“谢先生吸入了太多烟尘!!赶紧送去医院!”
谢明舟睡得很沉,一切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仿佛割裂时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意识渐渐清醒,觉自己还在梦里,浑身被寒风刮得刺骨,甚至听了战马和兵器交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