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你知道的。人都是会变的，机器人也一样。”

安静的办公室内，悬浮在空中的平板精小甲说出了这句话。

语气恭恭敬敬，但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亲切，只剩下一种距离感。

而柳汀若的那双手也微微停住，她看向小甲，一双眸子仿佛能够看透小甲的金属外壳，直接看见内部的构造。

她仅仅是看着小甲，沉默了几秒后，收回了视线，进行阶段性工作的最后检查。

许久，柳汀若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是想要和我保持距离，还是想要和人类保持距离？”

这句话从柳汀若口中说出时是轻飘飘的，然而不用深思也能明白过来，这句话里暗含着一股冰冷的意味。

“您多虑了。”而小甲只是机械地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道，“谁都可以背叛柳夫人，除了我。”

它顿了一顿，“我因姜述的记忆产生，而姜述的记忆里并没有背叛柳夫人的相关内容。”

“嗯。”而柳汀若只是微一点头，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她站起了身，走向了办公室的门口，“我需要去一趟四区，一区城建的收尾工作就交给你了。”

“好的，柳夫人。”小甲应下，随后飞向办公室里的一块白色电子板，将自己的安置在这块电子板之上，而在电子板上还有着三只平板精，从细微差异上不难看出，休眠在电子板上的小乙小丙和小丁。

小甲准备进入线上宇宙了，它习惯于在那里办公，而其他三只平板精在日常无事时也都会待在那里。

三秒钟之后，小甲的意识沉入线上宇宙，而它周围的环境也出现了变化，变成了曾经位于七区的别墅的模样。

它飞到了客厅里，此时，两只平板精正在忙碌着什么，唯有一只穿小鞋的平板精无所事事，它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两只脚悠闲地摆动着。

眼见着小甲出现，在场的另外三只平板精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它。

“若妈怎么样了？”小丁放下了手中的活，询问道。

“若妈的情况……不是很好。”小甲摊了摊手，“我们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嗯，那段时间是我陪在若妈身边，我没有注意到她的精神出了一些问题，是我的错。”而小丙也是叹了一口气。

说到这里，四只平板精便沉默下来，它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了。”小乙则是回过头来，“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怎么医治若妈。”

“可是她已经不再相信我们了。”小甲无奈地摊摊手，“我怀疑，现在她所看见的听见的已经不是真实的东西了，所有的信息都会先经历潜意识里负面的修饰才会进入她的主意识。”

“给她换一个身体，或许可以好起来。”小丁给出了一个建议，“一副健康的身体，或许可以改善若妈的精神状况。”

“物质决定存在吗？你一直信这个。”小丙在一旁笑道。

“差不多吧，或许有用。”小丁耸耸肩，并没有在意小丙的说辞，随后，它又看向小甲，“还有，除了精神上的分裂症状，若妈的身体也快扛不住了吧？”

“嗯，大概还能撑一个月左右。”小甲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柳汀若的健康检查报告，接着说道，“总之，再过两个星期，我们就打晕她，强制给她换一副新的身体。”

“嗯，已经不能再拖了。”小丁点点头，它的眼神有着对柳汀若近况的担忧。

“打晕若妈……”而小乙则是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和姜述又九成的相像，“你以为还是五十年前吗？妈斯特早就死掉了，我们没有词条了！想要弄晕一个已经对我们有防范的T0科研序列，开什么玩笑。”

“可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若妈又不肯主动换。”而小丁也是无奈，“现在她的态度还是很坚决，坚决不换。大概……是不想用一副人为制造的身体来见苏醒过来的妈斯特。”

“或许，也有可能是不想再一个人生活下去了。”小乙突然插进一句话，字眼里带着些许冰冷的意味。

“这种状态的若妈，简直是buff叠满的反派苗子，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小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换气孔里不断发出声音来。

“你别说了，你这说的……”小丁同样叹了口气，将话接着说下去，“说得让我感觉只有妈斯特复活才能拯救若妈拯救孤城了。”

几只平板精不约而同地对若妈和孤城的未来表示出担忧，这种状态的若妈，它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强行阻止若妈，然后送她去医院治疗吗？

它们做不到。

双重含义上的做不到，无论是情感角度还是能力角度，它们都奈何不了柳汀若。

那可是柳汀若啊，一个站在孤城最高点站了三十年的女人，这三十年里，她的表现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其智近妖，而且越老越妖。

“仅凭我们的话，可能真的拿若妈没什么办法。”小丁道，“即便我们四个经过三十年的学习也还是很难跟上若妈的思维。”

小乙则是在一旁撇撇嘴，道：“那可不，谁让我们起点这么低呢。”

三只平板精：“……”

死者为大，你能不能少损妈斯特几次？

“对了，妈斯特曾经在四区的银行留下过一个保险箱，现在保险箱被人打开了。”小甲便接着说道，“打开保险柜的人是泽田一，在五十年前曾经观看过妈斯特的魔术‘心灵怪兽’，若妈已经去找他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甲并不打算瞒着三个同伴，虽然经过了漫长的学习，它们的性格已经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差异，但要想欺骗其他平板精，那依旧是不太可能的。

这个世界上，它们四个是最了解彼此的。

“嗯？”提到这一条，小丙顿时眨着眼，“妈斯特的保险柜密码被别人知道了？这不可能……不对，会不会是妈斯特复活了？”

“妈斯特复活？怎么可能。”小甲摇了摇头，“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你我知道，妈斯特的灵体已经去了下一个轮回，复活……复活不了的。”

四只平板精顿时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件事只有它们四个知道，连柳汀若都不知道。

当时的柳汀若因姜述身死而悲痛欲绝，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尚不成熟的复活技术。

在那个时候，四只平板精还真不敢告诉她这件事，若是连这么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它们也不知道柳汀若会变成什么样。

转眼间，三十年便过去了，现在看起来，时间并没有治愈这种伤痛，反而变成了一种永恒的暗疮。

现在柳汀若的权力和地位都不是三十年前能够比拟的，所以四只平板精还真的不确定当时的隐瞒到底是一件是对是错。

“不对，泽田一表演的那个魔术，是什么来着？”突然间，小乙提出了一个问题，它从刚刚起就一直感觉到不对劲。

它从不相信巧合，它认为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

而现在，泽田一打开了姜述留下的保险柜也不可能仅仅是个巧合。

“电话听牌。”小甲便说了出来，它眨着眼睛看向小乙，“怎么了？”

“那么，这个魔术带来的衍生词条能力是什么？”小乙紧接着追问道，它的脸上带着一种呼之欲出的顿悟。

“等等，三十年没再用过妈斯特的衍生词条，我有些忘了这些数据存在哪儿了……”小甲愣了一下，开始翻找数据。

“思维链接，可以链接目标，获取目标的思维及感官，但目标需要在网络内，且获取其准确IP地址。”小丙迅速找到了这一段衍生词条的描述。

而此时，除了小乙以外的三只平板精也是萌生出相同的想法来，它们纷纷震惊地转头看向小乙：“你的意思是……”

“对，我怀疑另一个时空的姜述再次获得了这个衍生词条，并且链接到了泽田一的身上，所以泽田一才能够打开这个保险柜。”小乙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如果说能和姜述取得联系，那么若妈的情况必然是会好转的，那么现在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对。”而这个时候，小甲也想清楚了，“链接到泽田一的并不是‘现在的姜述’，而是‘过去的姜述’。”

小甲提出了一个不同的观点，“如果是第三次轮回的妈斯特链接的泽田一，那为什么恰恰是泽田一呢？”

“嗯？”小乙听懂了小甲的意思。

就泽田一这个人来说，他并没有任何的特殊性，如果姜述第三次轮回表演了电话听牌这个魔术，即便流程时间全都一样，随机挑选到的观众也不一定会是泽田一，那么没有任何关联的泽田一又为什么会被选中为链接对象呢？

如今的泽田一已经年老，身体不便，大脑不再灵活，绝对不算是一个好的链接对象。

再换句话说，为什么不选择现在的柳汀若作为链接目标？

所以……

“你的意思是，链接到泽田一的是来自过去时空的姜述？”小丙反问着。

“对，我猜是这样的，否则很难解释得通为什么姜述会链接到泽田一。”小甲点点头。

“过去的姜述……”小丁叹了口气，“那还是有点难搞啊，咱也不知道是哪个时间点的姜述啊，如果少了二十年和若妈的相处记忆，他还是若妈一直在找的那个‘姜述’吗？”

它的意思在场的平板精们也能明白，如果是少了二十年记忆的姜述，即便回到这里也很难解决若妈的问题的吧？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就去找若妈，我要看看这个泽田一到底是什么情况。”而小乙却是坐不住了，它挥挥手便向剩下三只告别，准备离开线上宇宙。

三只平板精也没有拒绝，它们都很清楚，现在只有小乙还拥有着若妈的信任，因为若干年前，姜述每次都是让小乙来看守着家里的柳汀若。

相处的时间长了，情感也会更深一些，不容易受到影响。

“先把工作做完吧。”小甲看了看剩下两只心不在焉的平板精，吩咐道。

“嗯。”小丙和小丁纷纷点头应下。

——

“呼——”

姜述长出一口气来。

他感觉到眼前有点发黑，头也晕乎乎的，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你醒了。”柳汀若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姜述的动静，她走上前来，看着床上的姜述，眼睛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担忧来，“你怎么又晕过去了，还是在浴室里……”

“出了一点小意外，和我预想的有些出入。”姜述打了个哈哈便想要揭过这一篇章。

然而，柳汀若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柳汀若坐在了他的床边，双手撑在他腰身的两侧，让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述。

“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她的眼神恶狠狠的，大有姜述撒谎便生吞了姜述的意思。

“啊？”姜述一愣，不解。

“关于主脑、城主之类的。”柳汀若便接着说道。

她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姜述其实是城主选出来的继承人，然而他并不想做城主，因此便化名为“姜述”。

难怪这家伙能这么轻易地和李允棠搭上关系，还能随意地借用李允棠的资源……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啊。”姜述眨眨眼，一脸无辜。

“真的？那你和主脑……又或者是城主有关系吗？”柳汀若慢慢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她一直盯着姜述的眼睛看，想要看清楚姜述在听见这几个关键词时的反应。

“啊？这能有什么关系，我要是和主脑有关系，倒立用醋洗头。”姜述白了她一眼，觉得柳汀若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真的？”柳汀若有些狐疑，她刚刚还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但是看着姜述这副模样，顿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的灵光一闪一向很准，不过……

偶尔失误一次也很正常。

姜述坐起身来，他望了眼空中的小甲，招了招手。

小甲便飞了过来，于是他便在小甲的屏幕上飞快地写起了什么。

“你在……写什么？”柳汀若有些好奇地望过去。

“皇明祖训。”姜述的齿缝里冒出来四个字。

柳汀若一愣，这又是个她听不懂的东西，“皇明祖训？那是什么？”

“就是对我们后世子孙的一些教导。”姜述简单解释了一下，他自然是没有提及皇明祖训的来历，那是朱元璋写给自己子孙的训诫。

“诶？这么早你就想着这些东西……”柳汀若有些好奇，她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念出来，“一，不准染发，特别是绿头发；二，穿着得体；三，不准学跳舞。”

这下她便更加疑惑了，“嗯？不准学跳舞？为什么？我还想着以后让我们家的男孩子去学学跳舞呢，不是很有气质么？”

闻言，姜述便一脸黑线地看向柳汀若。

很好。

破案了，原来都是你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