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夜。

月华撒满院落，满地成霜，让人无端起了一抹凉意。

今日皇上该陪着皇后，是不会到她这里来了。

倾落于是闲散着沏了壶茶来自己喝。

忽有脚步声靠近，接着就是女子的娇声。

倾落往上看去，沈常在着一身湖绿缠花枝的上裳，下着青色裙，裙上莲花与荷叶瓣瓣，脸上也是亮丽的。

倾落还没见过这样的沈常在，往常她并不怎么打扮，这一打扮起来，倒也是位佳人。

倾落喜道：“常在怎么来了？”

沈常在缓缓走过来，坐在了她对面。

“我想着你今日空闲，就来找你聊会儿天。”

生过一场病的沈常在嗓音里多了一抹凉意，在这样的夜里就更显得寒凉。

沈常在不过是二十出头，也是妙龄女子。

瞧见桌上的茶，沈常在便来了兴趣，自倒了一杯拿在手里，却不立刻就喝，而是递到唇边，闭眼细细一嗅。

沈常在十分享受的样子，片刻之后，睁开了眼睛。

“西湖龙井，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这茶锦娘那里也常备着，沈常在常常往锦娘处去，想必也是常喝的。

解了禁足令后，她也常常是闭门不出，只有在必须给太后、皇后请安的时候才会出门。

“常在是特意来喝我这茶的吗？那我下次可不泡了，免得茶没了，常在就不来了。”倾落这里也实在是冷清，如果皇上不来，空空荡荡的殿宇，便更让人觉出凄凉来。

沈常在正要倒茶，被倾落给按住。

沈常在嗔道：“你这小丫头，不会当真这么小气吧，喝你一口茶也不给！”

倾落看着她的眼睛：“常在在宫中多年，想必对宫里的事务知道得比雪颖多。”

沈常在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从自己这里打听消息。

“我一个不受宠的常在，能帮你什么呢？”

倾落笑笑道：“常在能在宫里这么多年，这就值得雪颖敬佩。”

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沈常在并不受宠，却能够稳居常在的位置，活到现在，可见也不是个简单的。

沈常在朝窗外看了一眼。

十五月圆夜，这样的好日子，想必更能让她想起些什么来。

沈常在微微一笑，倾落也松开了她的手。

沈常在倒了杯茶过去：“婕妤的茶，果然不是好喝的。”她抿了口茶，才正色道：“你小心皇后就是了，皇后在闺中时我听人说她性情温和，知书达礼，可进宫后，每次见她，我总觉得她虽待人和气，眼睛里却是藏着毒的，她失去一条腿后，性情就有些古怪。”

倾落记起皇后私底下叫她过去，暗示她从了皇上时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那双眼睛里面，似乎藏了无数东西，叫人琢磨不透，也看不出来她是真心为你还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容妃是依附于皇后的，她生下淳熙公主，皇上虽不看重她，太后却是很宝贝她的女儿。”沈常在喝下一口茶，抬起头来：“还有一个人，是你万万不能招惹的。”

倾落也有些紧张，这宫里还有谁是不能招惹的？

沈常在郑重吐出了那个名字：“汐妃。”

倾落几乎不知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除了舒妃、容妃，三妃之中还有一位汐妃，却是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我说这话你也许不爱听，但我要告诉你，汐妃才是皇上的青梅竹马，她曾经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曾经？”既然是皇上的青梅竹马，又怎么会躲在深宫里不见出来，也从未听皇上提起过？

沈常在深沉道：“是曾经。汐妃如今深处长乐宫，长乐长乐，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皇上有多宠爱她了，我刚进宫的时候，皇上放着满宫的秀女不理不睬，千方百计讨好汐妃，可那汐妃也不知是怎么了，硬是对皇上冷冷的，皇上后来冷了心，也就不大管她了，太后也不愿意见到她，就免了她的请安，只让她待在自己的殿里。

“可你要以为皇上从此就厌弃了她，就大错特错了，曾经有妃子看汐妃不受宠，上门挑衅，被皇上处以极刑。”

倾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因为挑衅了她，皇上就下了这样重的责罚。

她不禁为锦娘难过，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背地里却把另一个女人时时放在心上。同时，她也庆幸自己还没爱上皇上，她想自己以后也不会爱上他，他有他的心上人，她不过寻求一个庇佑罢了。

茶已有些凉了，倾落还想再去添些，沈常在叫住了她：“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沈常在这便要去了。

看到沈常在袅袅婷婷，莲一样的女子，想到她要遭受漫长的冷落，倾落不禁为她惋惜。

沈常在今晚其实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提醒她的。

倾落拧了眉。

汐妃，你到底是什么人？

庆兴宫。

蜡烛已燃了多半个时辰，烛花剪了又剪，床边的人与桌边的人，还在彼此僵持着。

皇上一口口的酒喝下去，皇后也是冷着一张脸不过问，他们仿佛就是完全的两个陌生人。

进宫后的许多个日夜，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想她卫福清，曾经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就算是毁了一条腿，对容貌也无碍，他便这样看不上自己吗？

皇后的脸很冷，对这个男人，她曾经也蒙生过爱意，洞房花烛那日过后，便只剩了恨。

此刻她眼中没有泪水，她的泪水早在入宫之前，太后的旨意到达之时就流光了。

皇上看她一个女子一直这么坐下去也熬不住，便道：“你若是累了就休息吧！”

皇后坚决道：“婢妾不累。”

他这么熬着，她便也陪他熬着，反正这一夜，注定是煎熬。

皇上没有再看她，又斟了酒喝着。

皇后这一刻忽然憎恨地想，喝吧喝吧，最好喝死你！凭什么你们一道旨意就要毁了我的幸福？凭什么毁掉我的幸福之后还要这么对我？